那人摆了摆手,开口道:“借条你爸已经写好了。”
方博突然出了冷汗,母亲告诉他,父亲赌博欠了三十万,可是打电话的人说这钱是要算利息的,一共得还五十万。原本方博想找对方谈谈,然后按照三十万立个字据,可没想到父亲早已经写好了借条。
另一人从外套夹层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方博看,方博打开来正是方有生立的字迹,字据上写明了方有生向某某某借钱,但没有注明钱数,方博大大松了口气,刚准备和对方谈谈,就听那人道:“你爸那会赌红了眼,字据是你爸拿钱之前就写好的,前前后后一共借了五次,共计三十万。”那人把字据从方博手里抽出来,指了指旁边横的那人,“之前我哥和你爸打电话要五十万,是因为两个人在场子里有点争执,你爸说我们是诈骗,我哥脾气不好,我们也没想到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方博心说,你们这些人又比诈骗强到哪里去?
“所以,”那人把字据抖在方博面前,“你帮你爸把字据写好,三十万,还款时间也写清楚。”
横的那个一听,不干了,“老二,你有病吧!是五十万。”
那人也搭话,只问方博有没有笔,让他把单子填好。方博忙冲回大楼去借笔。那人看着方博奔跑的背影,对横的人道:“做我们这行,有机会积德的时候,就积点德吧。”
签好字据,那人把借条放回外套的夹层里,给方博留了个电话号码,告诉他如果筹到钱了,早还干净早了事。
方博回到病房,方有生已经睡了过去,覃玲坐在一旁,眉头紧皱。方博走过去,在母亲身边蹲下,低声说:“妈,别担心,他们说好了,我们就还三十万,字据也已经写好了。”
覃玲脸上不见喜色,“三十万,五十万,对我们家来说,有什么区别?”
“妈,三十万,努力努力明年我就能还上。”
覃玲想了想,猛地看向方博,“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用不到你,你快回家看书去,不是要考试了吗?快回去。”
“妈,我,我不出国了。”
覃玲双眼通红,胸口似乎是被人重重一击,喉头间泛着血腥味,她站起来一巴掌狠狠地摔在熟睡中方有生的脸上,方有生惊醒,怔愣地看着好像要杀人嗜血的覃玲,这是几十年来,方有生第一次对覃玲产生了恐惧。覃玲还待再打,被方博给抱住了。旁边两床的病人,一个当做没看见转了个身,还有一个劝覃玲有话好好说,对生病的人这样不好。覃玲气得浑身颤抖,方博半抱半拖把母亲带出病房。覃玲铺在方博的的肩头饮泣,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像尖锥在方博的筋骨里钻出了密密麻麻的洞。
又隔一周,方有生出院了。方博的舅舅覃弘毅在事发后来医院里看望过方有生,无他法只有叹气。方有生出院时候他给方有生买了个轮椅,开车来把方博一家三口送回去。走的时候,他放了一万块在鞋柜上,方博没有拒绝,对覃弘毅道:“舅舅,我想和你聊聊。”
覃弘毅听妹妹说起过方博准备出国留学,对于这个外甥,覃弘毅一直是很看好也很喜爱的。听说他要出国的消息,他也是万分的支持,也曾暗示过覃玲,如果方博出去费用上有困难,他可以帮忙。现下看方博的表情,覃弘毅就知道出国这事儿黄了。他对方博点了点头,说:“你先帮你妈把家里安顿好,晚上你去家里找我。”
※※※
方博吃过晚饭后去的舅舅家,实在不愿在饭桌上和舅舅谈这么尴尬窘迫的话题。到了舅舅家,舅妈开门将他迎了进去,拉着方博的手说:“你这孩子…”还是没有说个究竟,最后告诉方博舅舅在楼上书房等他。方博谢过舅妈顺楼梯上去。曾经多少次他想将来给母亲也买一套这样的复式,家里也请个钟点工,她不用再劳心劳力,这一次走在楼梯上,沉闷得让人生不出任何想法,脑子里只有钱,钱,钱。方博在书房门前站定,‘笃笃笃’敲了门,舅舅在里头声音低沉,“进来。”方博进去,将门带上。
舅舅示意方博在自己对面空椅上坐下。方博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几分钟过去,方博始终垂着头,不言不语。舅舅心中暗叹,开口道:“以前我也欠人钱,两万,那是八三年的事儿了。你妈在家照顾你外婆,我和你小叔在外头什么活儿都做。你小叔得了肺病走得,没娶妻没生子,发丧了也没有和你外婆说,我和你妈都骗你外婆,说你小叔去了东南亚找活路。你外婆去前说她要去见你小叔了,让我们都别瞒了,将来烧纸钱,两份一起烧,他们结伴来拿。”
方博抬手抹了把脸,覃弘毅也是双目通红,“小博,人生不易。”
那天覃弘毅给了方博二十万,方博坚持打了张欠条给舅舅。覃弘毅的意思是,这笔钱得还,但可以慢慢还,方博如果还想要出国,覃弘毅还可以出把力助方博一下,在覃弘毅意料之中方博拒绝了。方博实在无脸拿着舅舅和母亲的辛苦钱甩甩手远渡重洋,即使他太想离开这个地方,但离开就是逃避,他不要逃避,他要直面,他要在母亲身边陪伴着她,他不想将来拥有再多都洗不掉心里的愧疚。
是夜,方博与母亲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摆着他从舅舅处借得的二十万,还有母亲那张十万的存折。覃玲的眼泪无声地落下,她不去擦,放任它们这么流着,放任自己这几十年的容忍在这一刻无声息地爆发着。方博起身去卫生间就着温水拧了一条毛巾,走回母亲身边蹲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脸。覃玲不动,就是收不住眼泪,方博来来回回地拧毛巾,动作越来越轻,他怕把覃玲的脸给擦破了。不知是第几次方博再次蹲下的时候,覃玲一把将方博搂在了怀里,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妈妈对不起你,要是早和这个混蛋离婚,要是早和他离婚…妈妈对不起你。”
方博喊了声‘妈’,把头深深埋进覃玲的怀里,泪湿了覃玲的衣襟。这一夜,与方博母子而言,那么长。
※※※
方博打电话和那人约了时间和地点,三人一起去银行把钱打到户头上。出来后横的那人嘴里嘀咕,“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能耐,三十万不过半个月就还了,早就该让你还五十万。”
方博不答话只看着另一人,那人拿出那天方博补写的借条递过去,方博拿着看了没错,点了点头。
“两清”那人抬手要拍方博的肩膀,被方博让了开去。
“咦!”横的那人一脸凶相,被另一人拉住,说了句“走了。”横的那人又横了方博一眼,随另一人离开了。
方博回到家里,覃玲昨天开始就重新摆摊了,方有生在家里依旧时不时哼哼。方博先去房间给方有生换了成人尿不湿,又给他床头的杯子里加了水,水温刚好,他将吸管凑到方有生嘴边,方有生仰头含住猛吸了几口,解了渴他又躺了回去。方博把杯子放好,又给方有生整理了下被子转身离开。
方博进了卫生间,从衣服兜里掏出借条和一包刚买的烟,他不太熟练地打开烟盒拿了一根出来,然后划了一根火柴把烟点上。方博嘴里叼着烟,烟雾熏得他半眯着眼看着手里燃烧的木棍,快至末尾处时,点燃了借条,燃尽的木棍和着灰烬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在便池里,遇水即灭。一支烟抽完,方博把烟头扔在灰烬之上,冲水。
方博坐回客厅里,先给邓励打了个电话,问他上次说华行外事部的招聘现在还有吗?邓励很是奇怪,“有啊,这周五最后一天投简历。”
“你把邮箱给我一份。”
“你,不出国啦?”邓励一头雾水。
“嗯。”
“可…刚才齐卉还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打折机票的路子。”
“说来话长,我回头和你说。”
邓励知事情有变电话不好说,对方博道:“邮箱我给你发过去。方博,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能帮上忙的,你只管招呼兄弟。”
“谢谢了,邓励。”
“谢P。”
挂了电话,方博又给系主任自己的恩师何老师去了电话。两个月前系主任找方博问他是不是有意向来学校教书,顺带在职读个博士,方博以出国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恩师的邀请,此刻去电,何老师虽不明就里,但也不多问,只告诉方博,让他发一份简历到自己的邮箱,下月有个笔试,让他好好准备。方博再次谢过老师,挂了电话。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最后,方博拨通了齐卉的电话。
齐卉接起来,娇嗔道:“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一直都很想你。”
一句话就被闹了个大红脸,齐卉小声骂了方博一句。
方博说:“齐卉,我们去约会吧。”
“哈哈…”齐卉笑得开心至极,“方博同学,请问你这是在追求我吗?”
“我在道歉。”
方博声音说得很小,齐卉没有听清,“什么?”
“今晚六点,北琪影城。我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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