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都城长安。
今天的柳姬从大早上起来就精神满满,据说要给女夷和玉阳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说起玉阳,就是那只爱睡觉的大黄猫,已经是个修炼了两千年的九尾猫妖了,可不喜欢人身,即便变成人也是个长不大的男孩样子。
柳姬站在厨房里,将原料都准备好,第一道要做的便是耗时很长的醉鲤鱼。新鲜的鲤鱼破开,治净腌二日,翻过又二日,清水洗净晒干水气,入绍酒拖过装坛,每层各放花椒黄酒灌制,腌鱼寸许又加烧酒半寸,泥封以花椒。总之鱼七分,黄酒二分烧酒一分,葱姜蒜细如泥炖之晒干,鱼肉配菜十分美味,把玉阳迷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而后又把山药去皮捣烂,和糯米粉,洋糖和脂油丁杂糅透,随意用馅,以同等方法炮制了山药,百合,草莓,栗子等四色糕点,这是给女夷准备的,她认识女夷开始,就知道她对甜食和糕点的喜爱不亚于珠宝首饰,所以才满足她的心愿。
等到第十一道菜做完已经接近太阳落山了,柳姬算好了时辰,开始做最后一道菜--炒鹌鹑。以茶油为主,同熟饭数颗慢火略滚,捞去饭粒,下姜丝炙赤,将鹌鹑的肉配甜酱瓜,姜丝同炒数遍,取起用甜酒,采油和匀,再炒熟。出锅之时醇香无比,带有姜丝的点点辣味,令人食指大动。
傍晚,三人坐在桌子前,静静的坐着。女夷忍不住寂寞打破这诡异的平静:“柳姬,今天还有别人么?”柳姬点头:“有。今日要迎接一个故人,耐心等等吧。”玉阳恍然:“怪不得你亲自下厨。”
过了一刻,黑暗之中缓慢的走出一道身影,浅灰色的衣裙,飘逸的长发,略显悲戚的面庞,肩膀上少了一些精气神的小鸟,女夷惊喜的叫出声:“少笙姐姐!”说罢顾不得形象,朝少笙跑过去,高兴地看着她:“六千年了!我第一次在凡间见到姐姐!”
少笙对她微笑:“这六千年狼狈的很,不见也罢。”她拍拍女夷的手,转过头去看柳姬。柳姬也在看着她。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她率先开口:“疏竹。”
柳姬瞬间就留下泪来。她点头笑了:“数千年不见,观时女仙风采依旧。”少笙也笑了:“还好还好,你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要试过才知道。”屋子里顿时多了许多欢声笑语,一顿小宴就此开始,柳姬今天很高兴,因为她的手艺被所有人夸赞,很是不错。
夜半时分,四个人才收了这顿晚餐,依旧坐在大堂饮茶话家常。柳姬一脸无谓的看着少笙:“我当年让你历经百世情劫,你心里是否埋怨过我?”少笙“嘁”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你若不如此做,天君又怎么会放过我,只是这整整六千年的流浪,到叫我明白了许多。”
柳姬眼里的笑意盛都盛不住:“明白什么?是男欢女爱的乐趣,还是谪仙鬼怪的无奈?”少笙瞪了她一眼,却又赞同的叹了口气:“都有吧,百世情劫都过了九十九世了,总会有点感悟的,况且我法力低微,谪仙与常人无异,要不是珠儿,我都不知道被鬼怪吞噬多少回了。”
说到这,她的脸色渐渐沉郁,“疏竹,有一个忙,你可千万要帮我。”她拿出一个玉盒,慢慢的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叫柳姬惊得说不出话,“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少笙一脸哀愁,不由得叫道:“上界不知道?观时女仙的朱雀灯,碎了?!”
少笙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她朝柳姬轻轻一点,一股记忆涌入她的脑中。
远处的青山在一片雾中朦胧起来,仿佛是一个惊艳的美人静默的藏起了她的面庞,一道溪流顺山而下,奔腾,跳跃,将整个小镇环绕,依山傍水,前所未有的安宁。这就是芙蓉镇。
芙蓉镇上的人们都是花农,他们这一生只种一种花,芙蓉。芙蓉镇外的花田上,那漫山遍野的粉白二色交相辉映,织成了一道双色的大网,牢牢地盖住了本该满目金黄的土地,也牢牢地盖住了人们的心。
传说以前的芙蓉镇,叫百花镇,镇上的人们种着各式各样的美丽花朵,无论天上人间,天南海北,百花镇的土地都能够让他们生长,绽放,春夏秋冬里五颜六色的彩虹在镇上飘过,很美。
至于后来为什么只剩下芙蓉,年轻一辈的都不知道,倒是老人们,每每谈起这件事情就唏嘘不已,他们的目光朝着东方,无比的虔诚和感慨,仿佛在向他们看不见的神灵致敬。
二十年前,芙蓉镇所在的州界爆发了一次惊人的水灾,在人们毫无意识的时候,一场大暴雨突然降临,冷风呼号,雷霆炸惊,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的褪去,而是愈演愈烈,连下七日,终于导致山洪爆发,灾难就此降临。
有无数的百姓在这场灾难中丧生,芙蓉镇也当然不能幸免,更惨烈的是,以花为生的他们,无奈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在无边无际的大水中渐渐远去,直到洪水褪去,他们有的人再也承受不住,跳河自尽了。
让人们惊讶乃至害怕的是,这场天灾之中,竟然有一种花,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并且在雨水的滋润下悄然绽放,呈现一种诡异的美丽,那就是芙蓉,以小溪为界,左岸的白色芙蓉,右岸的粉色芙蓉竞相开放,无比艳丽,在一片荒芜和寂静之中分外醒目。
百花镇把它当成神灵的指示,并且立下规矩:百花镇改名芙蓉镇,以后的花农只能种最为神奇的芙蓉,刚开始那些花农重建家园,并不愿意种植价值不高的芙蓉,可他们发现,除了芙蓉之外的任何花种,都慢慢枯死,渐渐的,再也没有人种别的,只有芙蓉。
这一日阴雨绵绵,春雨在鼓足了三月的干劲儿之后突然变得温柔,淅淅沥沥的下着,阻碍了不少行人。一个女人手执素伞,独自走在几乎悄无一人的大街上,她的眼神留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在一家店面前停下,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古朴的木门庄严寂静,一行小字不明显的写着:寻买家。她也不收伞,小声的敲着门“咚咚,咚咚,”少顷,一位老太开了一个小缝,来回打量:“进来吧。”
女人进了小屋,左手一一抚摸过那些芙蓉,老太咳了一声:“姑娘,我家老头得了疾病去世了,这小屋卖掉做路费,到青州我儿子那里去的,价钱你就照着给吧,我也不求着什么,看你一个年轻的,怎么独自到这里来的?”
女人刚开始不言语,后来听见询问,把目光转向老太:“大娘,我家里是衮州的,来这里寻亲,芙蓉镇到青州可是路途遥远,这二百两银子您拿好,路上多让人照看着。”
老太激动地看着她:“姑娘,你心善,我就不再矫情了,只是这些花,还要你多多费心。”女人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蹒跚步履,温柔的抚摸过每一朵花,语气带了一丝丝的辛酸:“那是自然。”
女人买下了铺子,又接过了老太太卖花的生计,开始了在芙蓉镇的生活。这座小铺子坐落在镇里比较偏僻的小巷子,平常大家也都是同样种花为生,所以即使来了新的人,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更不会有人,去买她的花。
可是她毫不在意。一天清早,女人打开木门,朝对门买米粥的大娘微微一笑:“大娘,早。”关注了她足足一个月的莫大娘终于听见了她的第一句话,马上热情的回应:“姑娘早,吃不吃点早饭。”女人看了看那新鲜可口的甜粥,点了点头。
莫大娘给她盛了一碗枣粥,又拿了几块茯苓糕,积极地请她坐下来:“姑娘,这镇子上的人啊都顾着自己,要不是邻居,我都不会关注到有人来住,你叫什么,是哪的人啊?”面对着邻居咄咄逼人般的好奇,女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啊,我的家乡在衮州,至于名字,大娘叫我少笙,”她话锋一转,“这是我和大娘第一次说话呢,以后就是邻居了,要多多关照才是。”
少笙清丽的身影飘飘乎的回了铺子,莫大娘看着她消失的身影,跟来吃早饭的几个邻里依旧窃窃私语:“这么美得姑娘,怎么就到芙蓉镇来了。”“可不是,我也没见到镇子上有谁像她的亲戚。”铺子中,满目雪白。少笙一一抚摸那奇迹般四季开放的芙蓉,好像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对着谁说话:“我一定为你洗刷耻辱,不能叫你的美丽被尘埃所埋没。”
说着,窗外飞进来一只通体火红的红色鸟儿,生得灵动小巧,安静的站在少笙的肩头,良久,少笙淡然的问了一句:“查到了么?”鸟儿扑棱扑棱翅膀:“查到了,就在芙蓉镇,他就在芙蓉镇。”少笙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了珠儿,到了他的地界,万事小心。”
“咚咚咚,咚咚咚...”门口有规律的敲门声把少笙从回忆中拉回来,她打开木门,却看见一位身穿淡青色儒袍书生打扮的男子,温文尔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朝少笙笑了笑:“姑娘,我买花。”
少笙一愣。她听说芙蓉镇的所有人,都种芙蓉,为何要买花?
她微微一笑:“公子不是镇上的人?为何要买芙蓉?”她一侧身请男子进了花铺,那男子悄悄地打量了花铺一眼,回答道:“我是随母亲刚刚搬进这小镇来的,母亲喜欢芙蓉花,却不会种,所以我打算每日都为母亲买许多的芙蓉,让她宽心。”少笙一笑:“不巧了,在下也是刚搬来镇上的,人生地不熟的,只剩下前主人的这些芙蓉。”
男子挑了几盆花,把钱留在桌子上就转身出门去,“我还会再来的,姑娘。”
望着他急匆匆的身影,少笙漠然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微笑:“弱水,你还是没有忍住。”
她关上木门,双手在花丛中舞动,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些本来死气沉沉的花儿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在不断地舞动着,一片白色的海洋来回有规律的涌动,一股银色的光华在天空汇聚,成螺旋状不断进入少笙的身体,慢慢改变着她苍白的脸色。
一盏茶过后,银色的光华消失了,那些芙蓉也没有了往日的颜色,少笙低头喃喃自语:“谢谢了,为了赶走他,我必须这么做。”好像有一滴泪水滑落在地上“木子,再等等。”
三日之后,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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