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举终是迟疑发声,急急走下木桥,踏着薄草而来。听着他愈近的步子,我知他虽犹豫,至少多半是欲作和事之人。
岚棠上前一步,停在了我身前,抢先开口:“曹兄也见到了。小弟虽欲以美眷款待,可奈何姜姨娘她颇欠管教,小弟尚且拿不出手。说来,今日也是她自作主张,擅入了这林中。小弟实在治内无方,惭愧不已,让曹兄见笑了。不如,曹兄改日再去红觞那处,便由小弟代为备礼可好?”
“罢了,罢了。”曹文举话中带了些笑意,“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她红觞一门心思,就只朝你身上扑?让你备礼,岂不白白便宜了那小妖精?走吧,哥哥我还赶着回衙门里。这炉子,你瞧瞧先放去哪儿?既是皇上特意点了你修,恐怕是急着用。就放在书房,如何?”
“炉子未坏。是皇上赏下来的。只就近摆去卧房便可。”
岚棠淡淡一句,却已惊得曹文举拔高了声:“嘿?竟是赏的?!这春三月都快过去了,皇上怎么想起来赏你个旧炉子!”
“咳,正是。小弟亦觉疑惑……”岚棠话至此处,压了压嗓,“这暖炉并非崭新,又还填了一整炉……银骨炭。”
“唷,这么说,皇上他可真是偏心了!员外郎一年的份例里,这东西也才十斤,这么一赏,你至少多得了一小半吧?”
曹文举故作揶揄,岚棠不再答他,只是抬脚欲走,却又催道:“曹兄不是还赶着回府衙交差?”
“是,是。可……唉,”曹文举犹豫轻叹,话里终又转至了我,“这姜姨娘她……”
岚棠未答。
片刻,方听到他本是柔暖的声音,平静却冷淡着响起:“她既做错了事,自然要跪着受罚。且留她在此,曹兄同我先行便可。”
“贤弟,我知你气她不过。可女人啊,总归是要疼爱。唉,哪像你,竟还惹哭人家。多多少少,你也需学学怜香惜玉不是?这娇滴滴的女儿家,你就真忍心罚了,扔她在这里跪着不顾?为兄不是说过,对女人,得温柔着来。不止是洞房一夜,平日里……”
“曹文举你走是不走?莫不是打算留在这里陪她?我可记得,林中这等阵法,你至今尚不曾一人破过!”岚棠打断了曹文举的劝说,疾步朝我身后走去。一时间,脚步声杂乱响起。曹文举同他那小厮,匆忙着一并跟去。
“诶,贤弟别恼我嘛……等等,别先走啊,贤弟你等等我!”
“……嗬,贤弟你这林子里竟还有白崖香檀!这宝贝哪弄来的?日后分哥哥我一根,打个柜子可好?啧,真是连熏香的麻烦都省了……”
“……贤弟,你倒是点个头啊!”
“……这、这不是玉翅椿?!贤弟若送哥哥这棵,也是好的……”
曹文举一路聒噪着那些我只于志怪杂记中读到过的树名,渐行渐远,期间则夹杂着岚棠时而淡淡拒他的“不送”二字。
终于,这林中再度静下。
耳边唯闻得清风流水,簌簌落花。
面上的泪已干。残风卷着断发,荡过膝前。若非此刻簪在手中,而我俯跪在地,方才一切,便都恍惚似梦一般。
似梦,还真。
熟悉的嗓,悄然柔缓,自心中再度响起。
“你……不疼么?”
……疼。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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