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身后那着秋香色的娇艳妇人，竟先她一步伸了手来，扶起我道:“唷，这姑娘可真是打眼，一身衣裳，穿得有够喜气。眉眼模样，也好似我从前便见过似的。指不定，是同我结过善缘呵。”
自然见过。早十多天，岚家夫人便从母亲处，见过一回我的模样了不是？
借着她抬手相扶的动作，我余光瞥见她腰上别着的绢帕，上面绣的，是支芍药。
果然如同母亲所讲，这二姨娘最喜的，便是此花。若哪日出门没了它作装点，二姨娘定浑身都不自在。
虽然配着我身上这缎子的艳色，芍药被衬得并不出挑。可好在裙子是规矩的曲裾样式，外面又衬了单丝罗的软衫，多少抵去些媚俗意味。饶是这般，母亲仍啐过我，天生眉眼里带出的那点清冷，以为用这颜色能削减些，可到底料子被我裁得过于死板。
“我一身媚骨，勾引得江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怎么生出来的女儿，竟会这般美中不足？你说你一个当妾的命，怎么也抹不去脸上那骨子清冷劲儿，不是你这副皮相的败笔又是什么？”
“姨娘莫要气坏身子。我这张脸，也就只得这个样了。不过若该学的该记的，都从姨娘这弄通透了，还怕因为这么一丁点儿的清冷，影响了讨男人的欢心么？”
如此对话，三天两头便得在母亲的院子里上演一次。到了最后，又准是以她那句，“别以为傍得上嫡长少爷”作为结语。我自然从善如流，表示绝不敢学了几手便洋洋得意，去做那痴心妄想的蠢事。
只这一次，衣服的事情上，我谨慎一些，倒惹了母亲不悦。好在她塞了自己最常用的那块帕子给我，瞧着水粉鹅黄相得益彰，才算满意。
“不止衣裳，连这帕子，我瞧着都鲜亮。”岚家二房朝着大夫人满意地点过头，方又执起我的手来，轻拍了拍。
抬头望去，二房此刻恰也看向我来，眼中神情分明就是在说，这帕子她认得，我大可以安心。
敢情母亲费了周折，挑我那么多的不是，心里算计着的，仍是怎么伙同岚家姨娘，把我卖了。
纳妾不同娶妻，姜家得不到分毫聘礼，只少许的所谓买妾之资，也丁点流不进母亲的钱匣子里。
真是苦了她为人母的一片无私之心呵！
母亲总是这般，偏爱做足了技高一筹的神秘姿态，不时便要瞒下我一二事情，到最后才乍地揭晓，给我个惊喜或者惊吓。与其这般，倒还不如教导我时，再严苛些，干脆浑身解数都传给我，省得她继续这般替我劳神操心！
心里怨着母亲，明面上可也得朝岚姨娘笑开。毕竟人家此刻未对我半点刁难，那就是我几辈子都难修来的福。
人道婆婆看着儿媳，最是对不上眼。虽说我算不得正经媳妇，岚家二房，也不是那真的婆婆，可毕竟眼下偏是她挑选我，那这好感，我说什么也要从她那里博得。
我与岚家二房这厢对视而笑，大房那位自然瞧不顺眼。她也不搭方才二房说过的话，只转头冷冷扫了其他小姐，非揪住错处不放。
“刚才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全在这抹着眼泪，倒是说说，因为什么，哭丧个脸？”
“都是我们不好，倒教母亲误会了呢。”我仗着离得大房最近，先开了口。
此时，便是这般。唯有先发，才制得人。等到后发，就只沦得为人所制。
姜四既在，我便断不能给她先开口的机会！
“母亲可是见了八妹妹哭得最是厉害？她那是心里舍不得您与六姨娘呢！妹妹她本就年纪尚小，自是觉得还没尽够孝心。这不？一想到许会就此离了咱们姜家，便满心的不舍呢。”
牵了姜八的手，拉她过来。岚二姨娘竟是赏脸，配合地抚了她的头顶，笑着赞道:“姜夫人可真是让人羡慕，有这么个懂事孝顺的好女儿呀。我这只生了棠儿一个小子的，心里可有些嫉妒起你喽！”
转头看住姜八，岚二姨娘细细打量着，满意笑问:“姜家八姑娘是吧？瞧着年纪果然小了我们棠儿许多。你且别慌，我这回呀，先从你姐姐们中间挑人，准保让你这小丫头，再孝顺双亲几年。至于你的亲事，我可记下来了。往后遇上合适的公子少爷，我定替你美言。这般乖巧孝顺的姑娘，准能去得个好人家。”
“啊、谢、谢岚夫人记挂！”
只岚家二房这一句话，姜八日后，便有望进到江州城里的官宦人家。
虽说姜家富极，却到底仍是遍地商贾里的一员。姜老爷的身份，摆在城中官员面前，无论如何，也上不得台面。
纳妾的事，岚家暗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怕姑娘家身份高了，到头来难以收场。是时恰有母亲从中撮合，岚家二房才考虑起姜府的姑娘。
至于这边。
做生意的，哪个不想要巴结上当官的？正因为这个，大夫人才肯割舍得亲女儿，来和我们这些贱种，争一个妾的位置。
“快起来吧。这春日里地上还凉，知道你心里谢我，也就够了。”
岚二姨娘扶起激动得跪于地的姜八，点了后面正一脸不屑的姜七，含笑问着:“你这姑娘，倒也有趣。你且说说，方才为何只你一个没哭？”
姜七方才，的确未哭。也正因为此，正房那位才会揪着这是非不放。
本以为除了她的女儿，姑娘们皆做得不妥，她大夫人若是深究，姜七便能小胜一局。可谁又想到，一众姑娘哭哭啼啼，是为了这般原因？
“我……我年纪也小，尚且嫁不得人。想来夫人您也不会选我，我自然不难过了。”姜七一时慌神，自不能说出不顾母女之情的话，便用了岚二姨娘的说辞，却是开了口，即把自个儿划到了局外。
大房那位还没来得及恨铁不成钢地哭丧起脸，姜七却扬手一指，便已不服气地昂了头，尖声朝着我道:“姜五刚才不也没哭？”
“女儿自是时时谨遵母亲教诲。”我不看姜七，只转身朝着大夫人拜下。她姜七不道我一声“五姐”，我却没必要同她一般，短了礼数。
“虽则女儿心里不舍不忍，可岚夫人来者是客。七妹妹、八妹妹年纪还小，控制不得感情，实属当然。可女儿毕竟是作姐姐的，当需以身作则。母亲平日里教导了我们待客之道，女儿便不能令岚夫人受怠慢。”
“姜夫人。往日里咱们来往甚少，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你可真真是教女有方！这姑娘，可是行五？”
岚二姨娘直夸得本欲出言的大夫人没了话，才又牵起我的手问。
“是。这是我们家五姑娘。”大夫人眼神不善，想是还欲附上几句难听的话。
岚二姨娘未待她出言，已然又开腔道:“不错，不错。既同我有缘分，又是个好德行的。棠儿房里，就还缺个这样子漂亮懂事的体己人。都说选得久，不如选得巧。我一眼就相中的姑娘，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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