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这段时间以来，爷爷的性情确实和以前略有不同。由于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变故，我总是想着自己的事，也没太在意他的这些变化，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只是一个人待久了。爷爷留给我的字不明不白地消失，本应无人接听的电话却被爷爷接起……我不得不相信周同。此刻，在我消化这些的时候，我忽略掉了一个问题，是周同把阳寿给了爷爷。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如果我昨天没出门，而是看着他，是不是他就不会走了？”我接受了他的说法，试图保持平静，可接受之后更加绝望。
“这是不知不觉间发生的，也许他自己能感觉到，但没人能够阻止。”
“怎么会……既然能把阳寿给他，你们肯定有办法的，现在还不到一年，还有好几个月，怎么能白白浪费……”
“度阳寿本来就是违规的事，我们没法跟……没法讨价还价。”
“那再多给他些……把我的给他，我还剩多少年，一人一半……”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们说度得越多浪费得也就越多，况且我还要守着酒馆……你爷爷说，等到你回家，一年足够了。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早知道这样，应该早点儿告诉你……”
“我们去找他吧。说不定他就在楼下晃呢。”我慌忙起身，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爷爷找回来。
“不行，今天晚上你不能出去。”周同一把将我拉回到椅子上，几乎是在低吼，“爷爷也是怕你出去找他，才跟你说他今晚不回来，叫你待在家里别出门。今晚外面乱得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安心坐在这里？”坐在这里，接受现实，小心度日，道理总是说得容易，可内心的叫嚣却没那么容易被说服，“说不定还能找到爷爷！还能把他带回来！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周同被我问得无语，但手上还是没有放开我。
“魂灯呢？把魂灯给我。”我伸手掏向周同的裤袋。他一边躲闪，一边起身将我两只手禁锢。“快给我！”我死命与他拉扯着，甚至不惜抬脚狠狠踢向他的小腿。但任我如何踢踹，他自岿然不动，双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望向我的眼中辨不出是怒还是哀。我当然挣不过他，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泪水也不受控制地生出，囤积在眼眶中。
“你凭什么？凭什么拦着我？凭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仍旧不放弃抗争，却开始乏力。他忽然松开手，拼力将我搂进怀里，使我动弹不得。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我没有再费力挣脱。不知何处冒出一丝清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挣不过他，挣扎也是多余。
“你应该接受现实！今晚你哪也别想去！”他在我耳边低吼，吼得我清明又多了几许。
“你放开我。别让我恨你。”我凑到他耳边幽幽出口。但他不为所动。
“恨吧，反正你也是要恨我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急切、忿恨、委屈和恐惧，张嘴呲牙对着他肩颈处露在外面的紧绷肌肉狠狠咬了下去。
他环住我的手臂一紧，随后又放松下来，轻轻在我的背上抚过。
我任由他的鲜血流进我的嘴里。整个身心瞬间被血腥的味道彻底环绕，这味道使人清醒。我慌忙张嘴，从他的身上撤开，成功与他拉开了距离。牙齿上还残留着陷入他肌肉再拔出的微妙触感，对应着他身上血迹斑斑的牙印，赤红的细流还在向外汩汩而出。
“好吃吗？”他脸上是戏谑的表情，透着无奈和酸楚。我有些慌神，抬手欲替他止血，才发觉他趁着空挡又抓住了我。
“怎么不用链子把我拴起来？”我用力甩开他，转身去取爷爷的药箱。他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明明是我自己把他弄伤的，却很想责怪他不小心。身体也好，阳寿也好，总像不是他自己的，那样肆意地对待。
“把衣服脱了。”
“你帮我。”他楞楞地说。
“快点。”我翻看着可能过期的双氧水，有些不耐。
“胳膊抬不起来，疼。”
“活该。”我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向客厅。
“你干嘛？”他不放心地紧紧跟来。
“找剪刀。”我用手指从上到下在他T恤正中垂直划过。他立刻会意，没再多说一个字，乖乖脱下衣服。我接过来在他伤口周围胡乱擦了擦。半干的血黏糊糊地被抹得更加妖异，像一幅图案莫名的刺青，在他的肩头盛开。
我端详着他的伤口，用棉球沾了双氧水在他身上小心地擦拭，竟然有些不忍心破坏那副盛开状的图案。一寸一寸地将它从他身上擦掉，我心中的所有情绪仿佛也被一同擦掉了。伤口处仍在向外股着血，我给它按上了一块大大的创可贴，将它隐藏起来，同时忽略掉周同由始至终的灼灼目光。
“还是上医院看一下吧。”我有些担心。
“不用，今晚不宜出门。”他抬手欲抚上我仍沾有他血液的嘴唇，被我偏头避开。
“去把饭热一下。”我低头收拾药箱。
“我受伤了。”他仍紧盯着我不放，平静叙述。我没有反驳，抱着药箱，起身进了厨房。“还是我来吧。”他跟进了厨房。我又抱着药箱回到客厅。
他热菜的工夫，我把碗中剩下的米饭倒回锅里，赌气地搅了搅，后来一口都没吃。待他热好剩菜端上桌，我把牛肉和蒸鱼放到自己面前，后来吃得肉沫都不剩，但其余的只是在刚上桌的时候搅了几下。我全程赌气不说话，不看他，却能感受到他追光似的视线。
吃完饭，照例我洗碗，却多了他在一旁观摩。洗好碗，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却多了他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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