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又是个艳阳天,佑昭因盼着早点儿见到念蔷,一早换上新衣,急不可耐地来知春堂请安。恰好碰上同样早来的佑晗,然而佑晗却是一副匆匆之状,请过安后便飞快离去了。
周氏按礼单打点好带回娘家的大小箱笼,早膳还没来得及用便被佑昭拉来南山苑向施老太太辞行。见两人进来,正在侍奉施老太太用膳的佑晗脸色略有些尴尬。
佑昭立时了然,施老太太素来三餐比旁人用的早些,遂每日卯正早膳便已上桌,佑晗怕赶不及来侍奉,昨日才和孔嬷嬷因请安时辰起了不快。
施老太太今日心情似是不错,和佑晗打趣道:“你看看你母亲,着急回娘家一刻都等不得。”看时辰尚早,料定二人还未用膳,又和佑昭道:“你也是,身子才大好,就空着肚子乱跑,没得再灌进去凉风,快过来喝碗粥暖暖。”
佑晗闻言即刻热情地招呼周氏和佑昭坐下,给两人添了碗筷。佑昭见佑晗并不入座,心下鄙夷,她定是要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侍奉众人用膳。侍奉长辈本是孝道,无可厚非,但佑昭与她同辈,若也安然享用,必会落人口实,于是笑吟吟道:“六姐姐也别忙了,快入座吧。”
佑晗摆摆手,“七妹妹有所不知,这几年祖母的早膳都是我在侍奉,我素来是先等祖母用完后再用。说着又盛了碗粥送到周氏面前,“母亲尝尝,这粥是女儿吩咐厨房用粳米配着松子一起熬的,上桌前再滴上少许蜂蜜,最润肺不过。每到秋日,祖母咳疾反复,早膳几乎吃不下什么,也就这个粥还能用几口。”佑晗脸上颇有自功之色。
周氏握住佑晗送粥的手,动容道:“好孩子,这些年你父亲和我不在老太太身边,难为你还想着替我们尽孝。”
佑昭见状站起身来,走到佑晗面前,按她坐下,笑道:“六姐姐这几年当真辛苦,如今合该换妹妹替姐姐分担一二。”
佑晗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问安视膳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我实在不敢受这无功之禄。再说妹妹好好一个千金小姐,如何能做这些下人的差事。”说着便要挣扎起身。
佑昭并不松手,“姐姐做得,妹妹自然也做得,只是我素来粗笨,往后还要仰仗姐姐多多指点。
佑晗正欲开口再辩,却又被佑昭抢先道:“姐姐安心坐着吧,姐姐昨日才送我名贵料子,我合该谢谢姐姐。若不是姐姐身边的玉荷提醒,我竟不知那料子原来唤作“灯笼锦”,听说还是御用之物呢。”
一旁的施老太太原本看两姐妹争相尽孝,心里很是欣慰。忽然听佑昭提起“灯笼锦”,面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些,缓缓开口道:“你倒是舍得,那灯笼锦咱们府里统共不过两匹,还是去岁元宵节宫里赏的。我和你大伯母都嫌颜色太过鲜亮才又分别赏给你和昫丫头。”
佑晗回道:“若是当日七妹妹在京城,孙女手里这匹灯笼锦定是七妹妹的。孙女不过是沾了七妹妹不在的光,还是还给妹妹安心些。”佑晗方才听佑昭提起料子的事儿,本就有些慌张。昨日她让玉荷送料子去曲畔居,本想着在佑昭面前显摆一番施老太太这几年对她的恩宠,好让刚回府的佑昭不敢小觑她。她深知佑昭性子孤傲,必然不屑于她送的东西,更不用谈谢了,不想今日却在施老太太面前提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施老太太轻轻摇头,眉心微皱道:“长辈赏你东西便是你的,府里上下从无人敢轻视你,拿你的身份做文章。倒是你自己莫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自从我带你从镇江回来,时常在你耳边念叨‘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看来你是半点没听进心里去。你素来伶俐,如何做个福慧双修的人想必不用我教。”
佑晗没想到施老太太对此事如此上心,顿时吓了一跳,慌忙跪下,低声啜泣道:“祖母息怒,是孙女自作聪明,辜负了祖母苦心。孙女今后定会好好反省,断不会再做蠢事。祖母切莫为孙女气坏身子。”
佑昭见状十分痛快,暗自好笑。佑晗惯用的招式就是装可怜,这招虽然好使,但也要分情况。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平日里得两匹好料子还不赶紧裁了做新衣,哪有像佑晗这般有心的,足足留了一年多不说。妹妹回府头一日,她便迫不及待地给人家送过去,也没个由头儿,凭谁看见都会觉得这礼送的别有用心,更不用说耳聪目明的施老太太了。
佑昭见好就收,也跟着跪下,“祖母别怨六姐姐,六姐姐疼爱我,才送我料子,绝对不是妄自菲薄之意。”声音渐渐带了哭腔。
施老太太看佑昭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想来连自己动怒的真正原因都不知,心下一软,不欲再为难两姐妹,于是缓一缓神色,温言道:“都起来吧,以后晗丫头早晨给你母亲请安后便回流萤阁用早膳吧。下人的活计还是下人来做,主子也该有个做主子的样子。”说完又如常招呼众人用起早膳来。
佑晗这顿饭吃的十分憋屈,不时拿眼睛偷瞥佑昭,只见她因要出门衣着比昨日略显华贵些,满头乌丝只用一枚喜鹊登梅垂珠金步摇绾着,光泽柔亮的翡翠珠子随着她低头用膳抬头填菜栩栩晃动,当真是‘步摇金翠人如玉’。佑晗素来自诩美貌过人,但在佑昭面前却觉得自己像是颗蒙了尘的珍珠,虽然依旧晶莹凝重,却没有她那般光芒万丈,华贵璀璨。佑晗愈看愈不痛快,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异样,努力装出乖巧模样,时不时给施老太太布菜,讨老人家欢心。
用完早膳,众人相继告退便散去了。
佑晗从南山苑出来并没直接回流萤阁,而是转道向东,走了好一阵子才在一个残旧的院落前停下。门口正打瞌睡的小丫鬟瞧见佑晗面露喜色,边朝院里跑边高声喊道:“姨娘,六姑娘来看您了。”
这时候院内东屋门前的竹帘一动,走出一位身段婀娜,肤白貌丽的中年妇人,正是佑晗生母文姨娘。文姨娘见到佑晗,惊讶道:“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老太太那边都伺候好了?”
佑晗咬着唇并不答话,绕过文姨娘,径直进了里屋,脱下绣鞋上了炕。文姨娘看佑晗面带郁色,心疼不已,“可是二太太给你脸子看了?”
佑晗垂下眼睑,“二太太最爱人前扮慈母,就算心里再看不上我们母女,也不会当着老太太面给我脸子看。”
文姨娘不解道:“到底谁惹你了?还是说你今日又和老太太提起给我换院子的事儿,被老太太训斥了。”
佑晗闻言愤愤道:“我今日倒真是惹了老太太不快,但不是因为姨娘,全都是七妹妹的错。”说完佑晗便把早上南山苑发生的事儿粗粗给文姨娘讲了讲。
文姨娘也上炕斜靠在迎枕上,“这七丫头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居然没随二太太那软绵性子。”
佑晗侧身望向窗口,目光怔怔,“七妹妹回府短短一日,我和她统共才见过三面,却次次吃她暗亏。她还有个嫡出的身份压着我,再这么下去,老太太迟早也会厌了我。”说着便呜呜哭起来。
文姨娘赶紧揽住佑晗,安抚她道:“傻孩子,来日方长,咱不跟她争一时之气。你且看七丫头将来,有她苦头吃。就她那个清冷性子,针线庶务一概不理,哪家能喜欢这样的媳妇儿。在镇江时,就和那个杨家小哥不清不楚的,依我看她这辈子就是杨家媳妇的命了。若是你日后有福能嫁入高门,从此便只有她看你脸子的份儿。”
佑晗听完觉得解气,止住哭声,转念想想,又轻叹一声,“姨娘说的谈何容易,哪家高门愿意娶个庶出姑娘当媳妇儿啊。”
“事在人为,你的样貌才情可一点不输京城那些个世家贵女,不过是差个机会而已。日后你多随二太太出去串串门子,自然有人能看出来你是块儿璞玉。”文姨娘又鼓励她道
佑晗被劝得心里熨帖,连连点头,又翻身起来看着文姨娘道:“只是这么一来,我少不得要讨好二太太,只怕会苦了姨娘,姨娘搬来这个破落院子已有三年多,老太太一直不肯松口叫姨娘搬回去,二太太也乐得装傻。唉,都是我没用,解不了姨娘的困境。”
“好些事儿咱们不能硬来,要学着借力打力。”文姨娘笑笑,又替佑晗拭了拭眼角泪痕。
佑晗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姨娘的意思是……大太太……。
文姨娘见女儿如此聪慧,一点就透,露出喜色,“你别看表面上大太太行事狠辣,不肯吃亏,其实内里蠢得很,三言两语便能叫人调拨了去。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被你慧姨母压得死死的。二少爷更不是个争气的主儿,功课不见长进,屋里的莺莺燕燕却愈来愈多。”
佑晗正色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姨娘放心。仲哥哥倒是个读书的料子,将来若是能中个进士,大伯房里那不就全成慧姨母的天下了。”
佑晗语毕,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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