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很缓慢,一如耳畔连绵不绝的曲调,平缓中偶偶有几丝小小的起伏。
待她终于爬到了顶层,轻轻推开阳台的门,见到那绚烂而又清丽的一幕时,不免心头一惊。那个孤独而落寞的背影,美得摄人心魂。
金色的余晖的雕琢中,他的侧脸异常的美艳,夹着古木色的小提琴的琴身。他那只各界分明的、正执着弓的手不急不躁地左右回拉。素白的弦颤动着,仿佛连带地使他握琴的手都有了些微的抖动,很是迷人。愉悦的曲调就这么缓缓淌出,萦绕在天台的霞光遍布的上空。
黄昏时分的风吹过,他的黑色短发肆意地飞扬,时不时遮住他一直紧闭的双眼。
筱悠觉得他应该是不怎么开心的,但是他拉的曲子却是这般明快。
筱悠有些许不解,脑海中忽地想起自己小学时写作文时的一个语句:雪花,纷纷扬扬,纷纷扬扬,为庄稼轻轻地盖上一层厚实的棉被;小麦做了个恬美的梦,梦见自己和太阳一样遍身金黄。
如今回想起来,真地有些许不可思议。
那时,童真,无知,真好。
筱悠的思绪忽然因琴声的戛然而止而顿住。
风呼呼地吹过,仿佛有意地在填补这一刻的空白。
他忽然高高地将小提琴举起,仿佛要将其砸到地上。
他虽然是背对着她,但她仍然能清楚地看见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他略微廋削单薄的背稍稍弓起,他全身上下都轻轻地颤抖着。
良久,他躁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他迟缓地放下小提琴,仰起头,望向西方那轮已经被远山吞没了一半的落日,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的叹息声,被微风以很轻柔很轻柔的方式捎到她耳边,低沉而清晰。
他再次将提琴架在肩上。
这一次,小提琴的声音很凄凉,很悲伤。
天边方才还觉得灿烂炫目的彩霞霎时暗了暗,金色褪成了深红色。从西一直到东的苍穹,猩红一片,宛若是血染的一般。
风变得有些凉,吹在筱悠的脸上,一种冷意渗入心尖。
他并没有闭上眼,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冷淡地望着夕阳一点一点地西下,又冷淡地望着蓝紫色的色调渐渐爬上天幕。
他的神情实在不如方才的专注。
但明明不怎么专注地拉琴,他拉的曲子依旧能撩拨他人的心弦、忧伤得催人泪下。
筱悠莫名地觉得心头绞痛得厉害。
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太陌生了。她素来不知道向来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他居然会有这么凄美萧索的背影。她素来都认为他不适合谈淡定宁静,正如太过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
但这一瞬,他冷峻的背影周身却有意无意地弥散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韵,深深烙入她早已软成一片的心头。
筱悠真地觉得念暄很复杂,就凭一点——这么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能拉出这么动人的曲子,自己居然能听着听着就有了一种哭的冲动。先前校门口的不欢而散一时间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紧绷的弦似乎还有一丝颤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渐渐暗下来。
东边升起一轮盈盈月牙,皎洁而素雅。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念暄不耐烦地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随手按了一下“免提”的按钮。
“念暄,你在哪儿?”那人不等念暄回话,就接着道:“奶奶来了,今晚回家吃饭。”
念暄还没“嗯”一声,通话已经结束。
念暄望着空荡荡的手机显示器,有些许想笑。那是他母亲打来的。他的家人除了母亲,再无第二人会打他手机了。
手机无机质的惨白的光线映在他唯美的侧脸上。筱悠清楚地看见了他此刻的神情——无奈、自嘲、落寞、哀伤,最后归结为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淡漠与释然。
念暄平淡地放好小提琴,收拾好后,便转过身。
他眼前是一扇敞开的门,门前与门后,都是空荡荡的。
念暄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苦笑了一下,便快步走开了。
那时,筱悠已经悄悄地躲了起来。透过狭长的缝隙,她清晰地看见了他苦涩的笑以及笑的背后那个他极力掩饰的落魄孤单的灵魂。
他表面上的玩世不恭,其实都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千疮百孔、伤痕遍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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