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在亭中诸人身上逡巡了一遍,问道,“之江,扩儿的话属实吗?
韩太夫人那本是黄花梨木做成的拐杖,木质异常坚硬,虽然韩之江穿着铠甲,几拐下来,仍砸的他脊柱剧痛。
韩之江提一口真气,想要开口,喉头一甜,却是先咽了一口血。
吴氏摇了摇头,“之江,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便在此时,却忽听一人道,“太皇太后,请容民女禀告。”
正是宋南朝。
赵扩面色一变,不待太皇太后吴氏说话,抢上前,道,“姑娘,你不要怕,凡事有太皇太后和本王为你做主。”
宋南朝向赵扩一颔首,“民女多谢嘉王仗义施救,只是嘉王误会韩将军了。韩将军找我,并非如嘉王所言,而是别有隐情。”
赵扩双目倏忽涌出怒色,那怒色一闪即过,随即他一牵唇角,“哦?什么隐情?姑娘别急,好好想,慢慢说。”
宋南朝此时已是料定赵扩定与韩之江有私仇,今日便是存心坑他来着的。不过原本她倒是完全没有必要为韩之江出头,先不提他俩本无交情,两次见面交锋都是“对敌”状态,重要的是,这一扯定然也会把她自己搭进去。
不过,宋南朝本也有几分侠义心肠,见韩之江被当场责打也是倏忽心软,何况她虽不清楚韩之江平日为人如何,只是在她这件事情上,他虽然过火,但事件全貌还真不是赵扩所讲的那样。
况且宋南朝瞧出赵扩原来并不是一心救陈菀菀,而是借此事大做文章,还拿她做了道具,自然也心中不快。
许久未言语的韩永宁一直在看着自己夫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此时忽然走到宋南朝跟前,拨开她身前的侍卫,拉住她的手,道,“姑娘,你想说什么?”
宋南朝颇为感激地向韩永宁点了点头,走到太皇太后吴氏前,将缠绕左掌的纱布一扯,露出剑伤伤口,道,“太皇太后,这一剑,便是韩将军刺的,因为他怀疑我是潜入临安的细作。”
此言一出,自然亭中诸人皆惊。
宋南朝缓了缓又道,“太皇太后、韩太夫人、嘉王妃深居简出,嘉王日理万机,外界风言风语自不必入耳。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我并非细作,不过韩将军职责所在,怀疑也并非全无道理。虽然他行事作风我也并不认同。但不该他承担的恶名,也不该让他枉担。”
“何况,”宋南朝微微一笑,“韩将军出生贵胄,家门显赫,见过的世间好女子何止万千,又怎么会倾慕我这样的乡野小女?此处确实是嘉王误会了!民女再次感谢嘉王仗义出手施救之恩,也希望韩将军能尽快将嘉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陈宅书籍铺的陈小姐送回,更希望韩将军此后不要找我麻烦,如果我离开宋府还是令韩将军不放心,那我离开临安便是。但,韩将军寻我,确是在公,不在私。韩将军,你说是吗?”
“不!”韩之急道。
宋南朝一愣。
韩之江语速极快,“你不能离开临安!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是我想找你,是姑母,是宋夫人在找你!你这样一走了之,可知让她多伤心么!”
此时忽听万寿桥东传来一阵争执声,但见一位披着貂皮斗篷的端丽少妇一路拨开挡道的护卫匆匆行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一身灰色铠甲的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武官。
竟是韩暮芬和叶连榛到了。
原来叶连榛对韩之江被忽然传入重华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而皇城司本为皇城内卫机构,重华宫内禁也属皇城司负责,诺大皇城司不同将军手下虽领不同人马,但也是互相认识。他留心一问,便知道这是嘉王入重华宫了,还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韩之江一状,一思量,立即亲自去宋府向韩暮芬禀告。
乍见韩暮芬,宋南朝心中蓦得一空。
韩暮芬只是听说韩之江因寻找宋南朝的事情被嘉王告状,被太皇太后和韩太夫人怪责,她自然必须出面来说清楚这件事情,也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了宋南朝。
“南儿!”韩暮芬微一踉跄,几步冲到宋南朝面前抱住她,“南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之江说她都看见你了,你怎么还是不愿回来?”说着,韩暮芬已是泪珠滚下。
宋南朝此时才明白,原来不是韩之江因为怀疑她是奸细在找她,而是韩暮芬舍不得她。她被韩暮芬抱着,一动不动,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陷进去了,出不来了。
太皇太后吴氏蹙眉看了一眼韩太夫人,眼神中是征询的意思。
韩暮芬将宋南朝从钱塘江救起,又自作主张认了她当女儿,可还都没告诉过家中长辈。若还有些流言传到韩太夫人他们而中,居于宫中,不见的吴氏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吴氏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和侍女都退下,缓了缓,问,“暮芬,这是有多久没见你来重华宫了?有四年了吧。”
韩暮芬拭了眼泪,转过身来,向吴氏行了一个大礼,“暮芬有愧太皇太后疼爱,因南儿的事情,这些年一直闭门思过,潜心祈福,未能常来重华宫探望。”
吴氏叹了口气,“好,那么今日来重华宫是为何?也不是来看哀家的吧?”
“罢了,”吴氏望着亭中诸人,“现在这里都是哀家的姊妹,子辈,孙辈,你们不必把哀家当作太皇太后,就当作是家中长辈,谁告诉哀家,今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沉默。
宋南朝却忽然上前一步,道,“太皇太后,我来说吧!”
“南儿,”韩暮芬拉住她,“你退下。”
宋南朝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掰开韩暮芬拉住自己的手,向亭中诸人逐一行礼,随后面向吴氏再是一福,道,“太皇太后,民女名叫南朝,家族避唐末之乱,隐居山林。几代人下来,不问世事,却也怡然自足。但随着我年纪渐长,却慢慢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十多天前一晚,便偷偷逃了家。却不想连日的降雪忽然引发了雪崩,雪崩又引发了山洪,我整个人被卷到了洪水里,不知怎么就顺流飘到了钱塘江。”
“那日清早,宋夫人赴钱塘江拜祭江神,见到了飘在江中已经不省人事的我,将我救起,待之如亲女。只是临安风言风语甚多,我的突然出现确实惹人猜疑,韩将军起先怀疑我是细作,也情有可原。南朝不愿为宋夫人徒惹麻烦,于是便离开了宋府。只是宋夫人舍不得我,令韩将军四处寻找,因而又惹了一些风波出来,甚至牵累到其他无辜友人。嘉王并不晓得前因,仗义出手救友,其心可佩。如今,误会也可解开了。”
宋南朝口齿伶俐,将整件事择了要点娓娓道来,清晰明了。
太皇太后吴氏细细听着,忽得笑了,“你晓得被暮芬待之如女,意味着什么吗?你还不领情!”
宋南朝目色清明,向着韩暮芬一拜,“宋夫人救命之恩,南朝永生难忘,但宋夫人只是爱女心切,才会一时间错把我当成宋小姐。宋夫人早晚都会明白过来。南朝难以承受这份虚妄的恩泽。”
听得此话,韩暮芬面色忽的苍白,往后踉跄了半步。
宋南朝想上前扶她,韩永宁先扶住了。
“原来如此!”吴氏忽的朗声一笑,道,“好。哀家已经说了,这里都是哀家的亲人,只有你一个外人。哀家肯定是要帮哀家的亲人,帮哀家的亲侄女的。”
“这样吧,哀家给你出个题,”,吴氏走到韩暮芬身边,拍了拍她的手,回眸对宋南朝道,“哀家听明白你说的话了。不过既然当日你的命是暮芬救的,你的命就是她的,你永远欠她。如果你想离开宋府,离开暮芬,那你怎么坠钱塘江的,你就再坠江一次。这一次,没有暮芬救你,若你还能活着入临安城,哀家便许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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