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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误将险岭作桃源(2 / 2)

天色渐晚,路上也没遇到别人,七郎着急,越走越快,承休紧追其后还是落后了一大截。武承休虽是心焦,可是欲速则不达,他就是再急,他也走不快。您想啊,田七郎是猎户,他穿的是长靴。家里老母亲把那些散碎不成样的零散皮子收拾来,用草木灰泡水把皮子“熟”出来,再阴干了,皮子就不会腐坏,还能变柔软。“熟皮子”啊,这是古代民间的一项手艺,要想拿兽皮做什么,无论是装饰品还是衣物,都必须经过这道程序。就是现代工厂里头的生产工艺,跟这个也算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直接使用了芒硝之类化学品来熟。古代没有那些现成的化工产品,人们就是自己用土法,其实原理是一样的。七郎整天上山打猎,这衣服、鞋子让阔少爷们看来那是破旧不堪,没法入眼。可是都是田母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又结实又实用。那做母亲的人为儿子做衣裳做鞋,您想能不花心思么?七郎这双皮靴看起来不怎么样,皮子都是杂色的,也不好看,可是内里有软毛,底子纳得又厚实又柔软。现代有那个什么皮毛一体啊,就那意思。这靴子您瞅着不好看,穿上走路可舒服了,尤其是走山路,有石子也不硌脚底板,靴腰还高,有个荆棘也刮不坏。

咱们再看武承休大少爷穿的这双鞋,好么,缎儿鞋!是非常精美的软缎子做的,鞋面是苏绣,薄底矮腰。这鞋,甭说爬山了,这根本就不是走路的鞋啊!就是平坦的长街、阳关大道,也就是随意走这么几步,观风望景溜达着玩。真要出去拜个客啊,会个朋友啊,也没有走路去的,不管远近,那都是出门就上马车。武承休这也是顾头不顾脚,出门的时候特地换了一件家常的极不起眼的蓝布大褂,可是就没想起来换鞋。穿这双鞋爬山,您想,他能快得了吗?每一脚踩下去,脚心都被小石头子儿硌得生疼;再走几步,有那横生的藤蔓绊一下,鞋面上的绣的什么云头如意就扯脱线了。苏绣啊,什么绣也白搭呀!

武承休少爷这里忍着脚疼熬着腿酸是一瘸一拐紧赶慢赶。可是山道并不是直的,走来走去这么一道弯转,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七郎了!承休这下可急了,连忙紧追几步,一个失神一脚踢在一块尖头石头上,站立不稳就摔了一大马趴!承休只觉脚尖钻心疼痛,坐在地上搬起脚丫子一看,得,鞋尖已经踢破了一个口子,大脚趾都破了一层皮。

承休抬眼再寻处,哪里还有七郎的踪影?他这心里甭提多懊糟了。心说我真是废物啊,虽说是上山,又不是没路,且路上没什么人,就这样我还把七郎跟丢了,我也太笨了。

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也不想想,问题不是出在他能不能跟上七郎,而是他压根起就不应该上山。

承休看看这件长衫,下摆也钩破了几处,索性撕下一条来,把露脚趾的鞋子略包了一下。再挣扎着勉强起身,暗自思忖:“虽说看不见七郎,可是从山下就隐隐看得这山路只此一条,走了半晌确实也没见什么岔路。既如此我急忙赶了上去,七郎必定还在前头。”想到此处急忙起身,也不敢耽搁休息,拼了老命往山上继续赶路。

这天要说黑可也真快,转眼之间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山路狭窄,两旁林木渐渐稠密,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山势也渐陡峭,武承休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正在进退两难时,忽然山路弯转,到了山腰一块平缓之地。

这里虽然是半山腰,但是地面比较开阔,有这么丈许的空地,好像是经常有人休息,特地开辟出来的一样。边上有成片灌木草丛,往里去是丛林密布。空地中间有几块巨石。武承休也实在是走不动了,见了这几块粗糙的巨石,倒比往日见了家里锦枕绣被的高床软帐还高兴。紧走几步往石头上一坐,这口气才算慢慢喘上来。

武承休歇息片刻,往头上看,莽莽森林之上细细一弯明月已经升起,天全黑了。山顶可还远着呢,自己是一步也挪不动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心说自己这是图什么许的呢?

夜里的山林说安静也安静,杳无人踪。可偏偏又有各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有各种草虫的鸣声,甚至远处还有一两声狼嚎,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夜猫子呜呜的叫声,远远传来甚是恐怖。夜猫子就是猫头鹰啊,咱们现在知道猫头鹰是益鸟,在古代这可是最不吉利的鸟了。有道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嘛!夜猫子叫唤的声音也视为恶兆。

武承休越是怕听这些声音,越是竖起耳朵仔细去听。这是人恐惧的时候一种奇怪的心理。恍惚就觉得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这么一种悉悉索索的动静,好像是什么动物正在接近。这么一想,武承休吓出一身冷汗。他忍不住就悄悄站起来,蹑手蹑脚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觑着眼睛在夜色之中寻找。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越紧张,就越觉得看见草丛微微晃动,似有物将出。武承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往草丛走了两步,又退了半步,心里害怕呀。他再三地犹豫,心道要是小野兽,我就把它吓跑也罢了。想到这里,武家公子鼓起勇气,双脚不离地地往前蹭着走。黑暗中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武承休只觉腿上骤然巨疼难忍,扑通通摔倒在地!

各位看官大概也猜着个八九不离十了。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拿箭射咱们武公子,他呀,是踩上陷阱了。

书中代言,武少爷遇到的这个陷阱与众不同,乃是设置来捕杀地穴小兽的地箭。山上有些个小野兽喜欢生活在地洞里,毛皮也很是值钱,但是不易捕捉。这类小野兽虽然并不凶猛,但是大多生性狡猾或者谨慎多疑,昼伏夜出,猎人轻易也靠不上前。那么怎么捕捉呢?就是在它经常出入的地洞口上,盖起来一块厚木盖板,板上钻个刚好可以供它出入的孔。孔洞的上面用弹簧消息设一支利箭,弹簧连接着一根细线,叫做消息绳,用滑棍栓住消息绳卡在小兽通行的这个孔上。这样地洞里的动物一旦钻出来,碰落滑棍,触动消息,利箭就会向下激发。因为这个孔刚好够它出入,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呀,这箭就恰好穿透动物的头颅,把它射死。什么黄鼬、地鼠这类的小动物,都是这样捕杀,脑袋打坏了没关系,身上皮毛是完整的就能卖不少钱。

拿到今天来说,这好像挺残忍的,但是在那个年代,这是猎户谋生的手段,很平常的事。人家指着这个吃饭呢!

武承休倒霉就倒霉在,他一害怕脚下有点挪不动步,就蹭着走。怎么那么巧,就蹭着了一个地箭陷阱的消息绳。这一箭幸好本来就是往地洞里发射的,原本是向下的,就是上面的弹簧被他撞歪了。此箭斜刺里飞出来,擦着他的小腿自上而下扎在地里头了。实际上是划破了一道口子。这要是射实诚了,这个力道就能把腿射穿。现在是划过去,伤得也不轻了。

因为机关消息这东西,是弹簧发动的,这机簧要是力道足,往往比普通人射出的箭穿透力要强。箭射出来刹那之间的事,武承休嗳哟一声跌倒在地,伸手往小腿上肚子一抹,这就是一手的血啊。武承休这辈子哪受过这个啊,差点疼晕过去。

这时候武承休可就顾不得什么面子,顾不得怎么解释了,他是望着山顶放声大喊:“七郎!七郎救我!”一声出去,惊飞无数的野鸟,扑棱棱飞离树梢。这动静可是真不小。

那么七郎听见没有呢?还真听见了。

山路崎岖,后面的人看不见前头。七郎其实根本没往山顶去,他还就在这半山腰拐了弯了。武大少爷要是坐在石头上就先喊两声,俩人早就见着面了,也不至于受伤了!怎么呢,这个地箭陷阱就是七郎设的!七郎先到此处,已然查看了一番。看这里没有捕猎到野兽,便往后面林子里去查看另一处陷阱了。所以武承休到这的时候没看见七郎。可是武承休这么要死要活地大喊一声,田七郎能听不见吗?他这一惊也不小,心说这谁啊,大半夜在半山腰上嚎,还喊我的名字!那位说七郎怎么听不出武承休的声音?是呀,承休这连惊带吓,连伤带疼,出来的简直不似人声,嗓子都喊岔了音儿了!

话说田七郎闻听这惨嚎之声,也知道必定有人出事,急忙忙从林中跑出来。黑暗之中难以辨认,他先是拖着武承休坐在一旁的巨石之上。武承休想不到七郎近在咫尺啊,那真是惊喜交加,抬头这么一看,只哽咽着叫出一声:“……七郎!”

此刻皓月下、深山中,武承休与田七郎四目相对,不知究竟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这正是:

恩义金枷套颈,

重情玉锁缠身

自寻千愁百恨,

可叹似幻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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