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武承休怎么自嗟自叹一番之后无精打采回到宴席之上继续应酬人客。单说林儿陪着那丹珠下去更衣。
那丹珠到得武府先是前厅待茶,后事席前饮酒,兼之心情不悦,菜没怎么动筷,酒倒是猛灌了两壶,这时候还真是有些内急。于是在林儿的指引之下,来到后园如厕。净手出来,院子里小风儿一吹,酒意越发涌了上来。
咱们喝过酒的人也大多有这个经验,你坐屋里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没什么,到了一定量之后,最怕就是过风,一见了风酒劲儿就往上撞。
那丹珠就是如此!顷刻之间一阵头晕眼花,那爷眯着眼看那林儿,更觉比当日长街之上娇艳可人,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林儿见了他意乱情迷的样儿,心下吃惊,原本不打量他已经大醉,几句场面话料来也可打发。想不到这位那爷已经醉得如此地步,摇摇晃晃醉眼乜斜,口中道:“这鹅卵石子路怎么凹凸不平,林儿,过来扶我。”
各位,此事林儿是莽撞了。毕竟他自幼见得都是文人官宦,场面上的人,还真没遇到这种恶俗之客。他盘算的是什么呢?这毕竟是武宅,那跟长街之上又不一样。那丹珠是上门做客的人,听得当时回禀又知道官衔不小,是本地的名流。今天是打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武家寿宴之日闹事,这才露面解围。这一步棋,还真就走错了。
话说林儿百般不愿,此刻也无计奈何,只得上前搀扶,一阵扑鼻的酒臭,熏得他皱眉侧脸。
那丹珠抬起胳膊,半边身子压在林儿身上,不知自己酒气熏天,却只嗅得林儿衣裳上头阵阵茉莉清香,不由得心醉神迷。浑忘了此刻是在武宅,竟把林儿合身一抱,揽入怀中。林儿大惊失色,急忙挣扎,那丹珠本就立脚不稳,哪还经得起推搡,脚下一滑,抱着林儿一起栽倒路边花丛之中。
路旁正是花匠新培的大片白芍药,恰是盛开,两人呼喇喇滚在一处就压倒了一大片。正是:损却新花残黄蕊,非是惜花梦里人。
须臾间那丹珠将林儿压在身下,酒撞色胆心火难耐,不管不顾低头便亲了下来。林儿此刻却顾不得那待客之礼、场面周旋,使出全身力气推拒抵挡,急切间没轻没重地拳打脚踢起来。俗话说一人拼命万人莫敌,林儿虽然生得娇弱,抵死不从起来那爷却也无可奈何。这时酒意上头,昏昏无力,终究被林儿挣开,推到一旁。林儿连滚带爬这才狼狈起身,看也不敢再看那丹珠一眼,拔腿便逃。
世上事便是这么凑巧,两人纠缠之时无人经过,偏偏林儿仓惶逃走却看了个正着。谁看见了?——李应!
今日寿宴,李应虽不出厅迎客,但他是新管家,上下打点、问酒催菜,忙了一个不亦乐乎。这期间他也经过厅堂数次,心里早就纳闷了,怎么这等大日子不见林儿在主子身边伺候,也没看他出来端茶要水,整个地人影不见。这种情况可从来没有过,不由得李应不奇怪。此刻李应也是内急,往这院内茅厕解手。遥遥望见一人从花丛内狂奔而出,仔细一打量,正是林儿。只见林儿面红气喘,衣衫不整,李应可就留了个心眼儿,往一棵老树背后一闪,让了过去。林儿慌乱之中也未看到李应。李应满心纳闷,再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花丛间站起一人,见此人醉意朦胧、摇摇晃晃,且缓缓整冠束带。李应更是狐疑,隐住身形只等那人经过,暗探身死死看了一眼,依稀认得正是一位席上贵客。
李应心思混乱起来,连解手都忘了,待四下无人,默默回到厅上。这时候那丹珠也已经收拾整齐,重回席上,只是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李应悄悄拉住一个席前侍酒的小厮,打听那席上东首华服者是谁,小厮略思忖了一下,答道:“哦,刚才还听人奉承他,乃是苑马寺卿觉尔察氏那丹珠,有财有势,来赴宴还带了两个清客,不少随从在下房用饭,还嫌咱们宅里怠慢了呢!”说罢絮絮叨叨下去了。
李应皱眉回思,不得其解。四下里再望望,林儿却又不见了踪影。
咱们再说回席上情形。
一言不合走了七郎,武承休没精打采,再没有心思应酬宾客。这心里不痛快,酒下去得也不舒服。上好的美酒下肚全化作了苦水,这酒喝得真是杯杯烦闷、盏盏郁结,顶着劲儿下去的。主人没兴,客人还有何兴致?众人都看得出来武承休脸上颜色不好,谁去触这霉头?也都是少言寡语,闷头吃菜喝酒。浑不似往日武家的宴席那般谈笑风生,欢愉热闹。更有那丹珠心里憋闷,喝到后来竟不及离席便哇哇大吐起来,败尽众人胃口,丢光自己脸面,被随从人等搀扶回去了。
这一场寿宴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席终人散,家下人等糊弄着总算把宾客们好生送走,不失礼数。武承休却独自回房休息去了。此时节,林儿惊魂未定,恐被主人看出神色有异,暂且躲在自己房中;李应却是满腹狐疑,琢磨不出一个子午卯酉,独自纳闷。一时间竟也无人过来跟承休倾谈几句,安慰安慰。
武承休虽然带醉,但不是那烂醉如泥的程度,自己倒了半盏冷茶定了定神,往窗外看天色尚早,突发奇想,打算出门。却见他换下吉服,换上一件不起眼的常服,把零碎插戴贵重装饰一概去了,悄悄往后门而去。虽然一路也有些个仆妇看见,前来伺候,都被他打发开了。这时候下人们忙着整理收拾,也不在意,武承休竟独自由后门出了宅子。
只见他走在长街之上,一时没情没绪,蔫头耷脑,半晌挪不出多远;一时间又皱眉发狠,快步疾行——就跟失心疯的一样,他也不在乎街上路人侧幕,自管神飞天外。
那位说,武公子这是干嘛呢?他啊,自然是不甘心今日之事得罪了七郎,要去找七郎分说明白。承休心里盘算着,跟七郎这段交情原本就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千辛万苦清明订交,那是以买卖为借口才得应允。之后呢,每次也是借口买卖招来一聚,七郎又不肯受酒饭,稍作停留,也就走了。这交情啊,根本就算不上稳固。这次终有机会同席对饮,反倒遇恶客奚落,七郎负气而走。
各位,要是那交情深厚的朋友,不提防生些个嫌隙,多半先冷一冷,等对方消了气,再见面恳切相谈,必然烟消云散。那起初相交的朋友却正是相反,彼此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在内,一旦生了嫌隙,冷一冷往往就把交情也冷了,他日重见纵然误会可解,交情不免也已经烟消云散。这是人之常情。
武承休自己细思细想,心道若是拖延些时候,这交情很容易就淡下去了,过些时日再去笼络不免要生疏。因此惦记趁事情未冷,急忙开解,方可跟七郎继续交往。他这个心思也是合情合理。
武承休不用宅内马车,行至四方街武记参茸山货店,喊了个伙计来。承休虽然不事生理,但是自己店铺里的伙计自然认得大少爷,急忙逢迎。承休吩咐找了一辆马车,车夫快马加鞭,将他送至郊外杨树林。承休下车,吩咐马车在林边休息等候,自己便往七郎家而去。
树林往东便是饮马溪,武承休远远望见溪边有人俯身捧起水来洗脸,看穿着仿佛是七郎。他心中一动,便悄悄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只见那人洗了两把脸,直起腰来,径往树林这边行来,待走近些看,正是赴宴扫兴而归的田七郎。
七郎此刻为何不在家中?他又怎地往树林而行?武承休这一刻见了七郎又有言辞打动?两人是尽释前嫌,还是芥蒂难消?
这正是:无奈时机不分明,朝来风雨晚来风,一旦雨打风吹去,几时方得绽春红?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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