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顾三娘不肯受沈拙的好意,她又见沈拙拿了一根甚么人参过来,心里自然是又惊又疑,且不说她活了这二十多年,连人参须子都没见过,沈拙又是哪里来的钱买这稀罕东西?
沈拙眼见瞒不住,只得对她说了实话,他说:“实与你说罢,我母亲留了一件玉件给我,我才刚去把它当了。”
说罢,他还把当票拿给顾三娘看,当票上的字她不认得,这当票她却还是认得的,张银锁死后,她带着小叶子刚到县里来时,还到当铺去抵押过一个扳指,那扳指是她前两年买来自戴的,当时花了两三钱银子,也才当了几十个铜钱罢了,沈拙究竟当的是甚么好物儿,竟能买得起人参?
小叶子认得字,她凑过来看了一眼,吃惊的说道:“一百八十两,这么多银子哩?”
顾三娘脸色大变,不消说了,沈拙当的玉件必定十分金贵,这又是他母亲留给他做念想的,她就是再不济,也不会去割人家的肉来贴补她自家。
沈拙借钱给顾三娘的事并没有瞒着秦大娘,当然这也瞒不住,都是住在同个屋檐底下,恨不得各家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清清楚楚,这事还是沈拙主动告知秦大娘的,他只说借了银子给顾三娘治病,却没有细说银子是打哪里来的,为免被外人嚼舌根,他又请秦大娘不要对外张扬此事,秦大娘本就不是那起长舌妇人,自是一口答应,只是她心里却难免要计较一番,她想着沈拙为了顾三娘,这般的出钱出力,难不成是看中了顾三娘?要说他俩各自带着孩子独居,人品相貌也算般配,若是真成了一家人,倒也是一桩美事。
转眼到了年底,沈拙又来给顾三娘看了几回脉,还重新开了方子,药量也减了大半,顾三娘不必每日吃那苦死人的药汁,就连饭也比先前吃得多了,这日,顾三娘坐在院子里晒日头,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络子,再过十来日就要过年,县城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就是坐在院子里,也能听到走街穿巷的叫卖声。
昨日秦林发了月俸,秦家婆媳俩人抱着小哥儿逛集市去了,顾三娘想着小叶子这一两个月没一日松散的,便给了她几钱银子,叫她跟着秦大娘她们一起去逛,顺道再买些年货回来,御哥儿本来也想跟着去,不过县城里人来人往,她们哪里能带得住三个孩子,沈拙又许诺到时再带他出去顽,御哥儿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出门了。
腊月初八一过,沈拙的学堂也放了假,有些学生家里送了年礼,都是些寻常的鱼肉蔬果一类的,倒免了沈拙再去置办年货。
不到半日,顾三娘打了十几根络子,正在这时,沈拙端着一个罐子朝着她走来,顾三娘放下手里的络子,笑着问道:“你这又弄得甚么劳什子?”
沈拙把罐子放到台阶上,说道:“这是枸杞煎茶,最是明目养肝,你两眼熬坏了,合该多吃一些才是。”
顾三娘见里面还冒着热气,闻了一闻,还有股淡淡的酸味,便望了他一眼,笑道:“就你主意多,我听说城里的孙举人办了一个梅花会,还邀了不少读书人同去吟诗作对,人家也给你下了帖子,你为甚么不去?我虽说没读过书,私心想着多跟他们结交,总不是坏事。”
“这真是奇了!”沈拙扭头望着顾三娘,他笑着说道:“你每日屋里养病,哪里来的耳报神?”
顾三娘回道:“这还用耳报神?那日孙举人打发人来送帖子,不是小叶子替你接的么,我又听小月说,米商杨家的二小姐去庙里烧香,误闯梅花会,被不少人看了真颜,这会上有人描了杨二小姐的画像四处传看,如今满城都在议论这桩新鲜事呢。”
这梅花会上发生的有趣事沈拙却是头一回听到,他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又说:“真是可惜了,要是早知能看到杨二小姐,我也该赴会才是。”
顾三娘低头笑了一笑,说道:“你也是个促狭鬼,人家好好的闺阁小姐被你们这群男人看了去,还要遭你们拿来取笑。”
大元国民风开放,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不受那些礼教规矩约束,然而高门大户的小姐却仍旧养在深闺,杨二小姐的画像被流传出去,总归是有些不妥当,要是日后遇到一个严苛的婆家,说不得还要被人拿来说嘴。
沈拙说:“你说说,谁家正经的读书人会传看人家女孩儿家的画像,这样的人又有甚么好结交的?”
顾三娘没话说了,其实她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沈拙是读书人,懂得比她多,该和哪些人结交,心里自是有成算。
等到罐子里煎好的茶不烫了,沈拙倒了一碗给顾三娘,顾三娘伸手接了过来,趁着她吃茶的时候,沈拙细细打量着她,她鬓边的白头发因吃了人参,已转黑了许多,沈拙本想劝她再去买一根人参回来,那顾三娘却是万万不肯了。
顾三娘饮了半碗,放下碗时正好跟沈拙的目光撞到一处,她连忙低下头,接着打她的络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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