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涯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精神,双手轻轻放在墨绿色的伏羲古琴之上,修长的十指缓缓挑动琴弦,琴声便如同他的神态一般,淡雅而宁静,悠悠然荡开…
“我出生在一个宫殿里,一个很黑很大的地下宫殿,里面除了冷冰冰的岩石之外,什么也没有。父亲是一个冷漠的男人,话不多,全身裹满了绷带,样子很可怕,说来可笑,我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仇海;又给我取名字,叫仇涯。母亲名叫焸悔茹,是一个很漂亮的妈妈,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像雪一样白。在我的印象中,妈妈总是在哭,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毕航得知姑姑竟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面,每日以泪洗面,登觉怒火中烧,双拳握得咔咔作响,恨不得马上把那个叫仇海的男人抓起来,一拳打死。
愤怒之余,又觉心痛不已,回忆儿时,母亲对自己极为严厉,每每犯错挨罚,总是姑姑挺身相护,平时更是百般疼爱、万般呵护,就如同她的亲生儿子一般。后来,姑姑离开了仙岛,说是要去神舟游历一番,从此便杳无音讯,怎料她竟有如此悲惨的遭遇。想着想着,不禁黯然落泪。
琴音折而转沉,仇涯的神色随之变得暗淡,且听他继续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都是人形,而我却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妈妈很温柔,时常安慰我,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和她一样。那时候,我真的很快乐,无忧无虑,尽管地宫里一无所有,但妈妈总是陪在我身边。
“然而好景不长,妈妈终于还是走了。记得那天,她好像特别伤心,一直在哭,我想逗她高兴,她却不理我,还把我关进了一间石室。石室里好黑,一点光也没有,我听见她的哭声越来越远,我好害怕,害怕的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这里,毕航大急,忍不住斥问,“她去哪里了?”
仇涯却似不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琴声沉而转厉,渐渐凌乱不堪,铿铿涩涩,全然不成曲调;他的表情也随之扭曲,腮边肌肉不住挑动,目光闪躲,深邃的眼眸中好像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自此,我就被关在那间石室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刚开始,我很害怕,父亲不给我喝水、不给我食物,我**交加的过了七天。终于,父亲出现了,他没有放我出去,反而把一只梅花鹿扔进了石室,那只梅花鹿很温顺很可爱,它走到我身边,轻轻舔舐我的羽毛,我能感受到它的善良。可是对我而言,它却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喙嘴插进了它的喉咙。我活了,它却死了。
“从那以后,父亲经常把一些野兽放进来,我只有和它们搏斗,把它们啄死,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才能活下来。他每次放进来的野兽都不同,而且一次比一次凶恶,可是我都把它们杀死了。渐渐的,我开始变得嗜血凶残,每每看到活的东西,便想把它啄死。
“直到有一次,父亲竟然放进来一只灵猫,那可是修炼数十年的灵兽,我哪里打得过。它的个头好大,黑暗中,一双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发疯似的扑上来,咬得我遍体凌伤,羽毛掉了一地。终于,我被它扑倒在地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它似乎很饿,还不等杀死我,便一口一口的从我身上撕下肉来,吞进肚子里。
“我好痛,好像整个身体都要被他撕裂了。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妈妈,如果她在身边,一定舍不得让我被吃掉,一定会救我。灵猫依旧不停的咬我,它每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肉,我就大喊一声‘妈妈’,直到最后,妈妈却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石门的窗孔中出现了一双眼睛,我认得,那是父亲的眼睛。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打开石门救我出去;然而,他只是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灵猫撕咬我,眼神无比冰冷,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众人听得心胆俱寒,就连巨门这个莽夫也为之心悸,暗想,‘虎毒尚不食子,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母?’露婵掩面而泣,只觉心如刀绞。唯有毕航心存疑虑,他不相信姑姑会是一个残忍的人。
仇涯双目血红,音色颤栗,十指拨弦几欲癫狂,琴音越发高亢,铮铮刺耳,“终于,我绝望了,就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仅要杀死这只灵猫,还要亲手杀死我的父母…”
众人一听,登时感觉毛骨悚然。巨门直在心里暗骂,‘他娘的,这一家三口真是丧心病狂!’露婵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仇涯的嘴角浮上一缕微笑,琴音端然舒缓,“我的意识也模糊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恍惚之际,依稀听见阵阵悲鸣,仿佛地狱恶鬼的嘶嚎。我以为自己死了,可冥冥之中,却又感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输进我的身体。
“等我醒来的时候,那只灵猫已经死在了角落里,全身干瘪,就像被吸干了灵气一样。而我不仅没有死,反而因祸得福,凭空出多一双眼睛。哈哈…老天爷真的开眼了!”
叶公紧握藤杖,满布皱纹的脸皮变得铁青,沉声道,“跟老天爷没关系,那是重明之力的觉醒。”
仇涯笑道,“叶公见闻广博,不愧是玄武神龟。”
叶公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老朽的身份?”仇涯微笑不语,他身边的露婵却是红着脸低下头去。叶公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心下愤然,‘这丫头当真被迷了心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琴韵凄然,仇涯继续道,“重明之力觉醒,我开始毫无限制的吞噬灵兽的灵气,自身修为得以突飞猛涨,没过几年,我便化身人形,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再者,由于第二双眼睛开启的缘故,我能在黑暗当中看清一切,可是,黑暗之中又有什么呢?冰冷,荒芜,如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日复一日都在重复同一件事情,杀戮,永无休止的杀戮,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直到有一天,父亲带回来一个红衣女人,一切都改变了…”
仇涯笑了,眉宇舒展,明眸清澈,如同孩子一般会心的笑容,天真无邪;与此同时,琴韵也变得开阔明亮,仿似蔚蓝的晴空,让人心胸为之畅快,“她叫万陌绮,是一个比妈妈还漂亮的女人。”
露婵正值芳华,虽与仇涯相识不过十数日,却将满怀女儿情思都放在他身上,自然盼望他亦如是。此时,忽见他眉飞色舞的赞美另一个女人,顿时一股莫名的醋意泛上心头,细齿紧咬樱唇,清秀的脸颊胀得发烫。
仇涯继续道,“她既温柔又善解人意,教会我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识字、吟诗、抚琴…当然,还有一些我不喜欢的,比如暗杀、谋略…也是通过她,我知道了一个伟大的名字——风云游侠暮野。”
众人一怔,俱想,“怎么又扯到暮野身上去了!”
仇涯却越发兴奋狂喜,“当万陌绮第一次提起‘风云游侠’四个字,我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他豪情率性、自由洒脱,行侠仗义、铁骨柔肠,无不为之折服。特别是他那一句‘荡尽天下不平之事’,更是令人心潮澎湃。
“是他给了我希望,我不要被困在黑暗的地宫里,我要追随他的脚步,做另一个暮野,做另一个‘荡尽天下不平事’的风云游侠…
“终于,我向父亲发起了挑战,他是我通往自由的第一道屏障,所以我必须打败他。然而事与愿违,父亲的强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不到一杯茶的功夫,我就输了,多年集聚的灵气被他吞噬一空。我又被关进了那间黑暗的石室中。
“直到两年前的一天,父亲突然来看我,并且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寻回二十八枚神莲玉,他便放我自由。从那以后,我就用黑暗之子的名字,四处猎取神莲玉,不管多么辛苦,甚至是耗尽一辈子的时光,也要集齐所有的神莲玉,以换取我的自由。”
叶公虽然同情仇涯的遭遇,却也不会感情用事,“这么说,最近两年江湖上的血雨腥风,都是你搞出来的?”言辞之中,颇有厉色。
仇涯笑道,“不错,但我只是取走神莲玉,从没罔顾他人性命!”
巨门‘哼’的一声,“说得好听,去年程云宗发生的灭门事件,你又如何解释?”
仇涯道,“灭门是夸大了,不过我的确杀了程云宗一百三十二人,他们表面上是名门正派,暗中却投靠了魔教,坏事做尽,它们死有余辜!”
殇统道,“那这次呢?”
仇涯道,“我只想取走神莲玉,顺便解决姬春晖,替暮野夫妇报仇。我知道这是叶公为了抓我而布的局,但我还是要感谢叶公,否则…”说着侧过头,深情的望了一眼露婵,“我不会遇到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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