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老上海人,即便是眼睛看不见,顾霜枝也能听出他是个慈祥的大伯。每次见了顾霜枝,都额外照顾她:“小顾你坐会儿,我叫人先给你做。”
顾霜枝颔首谢过老板的好意:“不用,慢慢来,我不急。”
“小顾,今天心情不错哦?”老板瞧出她嘴角的盈然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她不加否认,熟门熟路地坐在后门口的小桌边慢慢等。
后门口通向后巷,清晨时会有街坊邻里穿梭来去,而过了上班高峰又会恢复小弄堂的宁静。
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着,耳边若隐若现地传来后巷里的人声,大约是一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
“什么?太少了!这点钱哪够?!我也是冒着大风险干的,无论如何都得再加点,要不然我接下来就不和你们合作了!对啊,已经有别家跟我谈了,出的价可远比你高啊。告发?呵呵,我被告发了难道你还能置身事外?再说了,到时候我大可以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肮脏的交易。
复杂的人性总爱把世上最美和最丑的东西交织在一起。
比起整日为了追名逐利而想破脑袋,顾霜枝倒是更倾向于平淡繁复的普通生活。
有时候她宁愿自己的听力也差一些,那就不用被周围的纷纷扰扰吵得永无宁日。
不过这世上还存在着另一种声音,那个清澈淡然的嗓音,竟送给了她一个美梦。
已经好几年没做梦了,鲜亮生动的,有光线有颜色那种。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的家,种满玉兰树的街道,一到了春雨时节,油亮的青草地上便铺满白色和粉色的大片花瓣,暖人眼目。轻踩在湿哒哒的软泥上翩翩起舞,陷下一个个小脚印。
湛蓝苍穹,流云辗转,三月清风里落花闲院,少女清莹秀澈的小美梦。
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活在这样的葱茏蒨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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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你心情不错。”正全神贯注地回味着那久违的美好画面,旁边就多了个人,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突兀地打断了她缱绻的美梦。
顾霜枝被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小木凳子往后一倾,差点整个人就扑到地上去了,她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冲来人抗议:“怎么又是你。”
“你还记得我啊。”阮清言微眯着笑眼,在她边上坐下。
“……”废话,每次都神出鬼没的,谁能忘了他?
后门口的小桌边只能坐下两人,阮清言吃力地把腿收到桌下交叠着。这里对他而言实在拥挤,可那顾霜枝倒正好,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在小桌上撑着脑袋的样子,十足像那被老师罚到角落思过的小学生。
他觉得可爱,毫不掩饰地在她对面瞩目了许久。
反正她看不到,谁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哪知道顾霜枝忽然蹙了蹙眉,语气僵硬地质问他:“你老盯着我干嘛?”
“……你不会连眼神都听得到吧?”阮清言惊愕地凑近过去,细细观察她清秀的眉眼。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没有遇到过吗?当你一直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人会突然转过来看你。”
他还当真仔细思考了一番,最后讶异地得出结论:“好像确实有。”
“所以咯。”顾霜枝总结道,“有人说是磁场,电波之类的东西,不过没人拿得出确切的证明。谁知道呢,反正我感觉得到。”
“那我得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我的镜头也有磁场。”阮清言说得认真,顾霜枝却蓦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笑你。”她的笑容很明朗,显然没了先前那草木皆兵的架势,“冷冰冰的镜头能有什么磁场?”
“怎么不会?”阮清言较真地为她解释起来,“镜头就是摄影师的眼睛,任何事物,首先要入得了我的眼,才能入我的镜头。”
“照你这么说,镜头比眼睛还重要?”
“是啊。”他对镜头是有感情的,从十来岁开始玩相机,各种各样的镜头他都拥有,“其实,每个镜头看出去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就和人一样。”
“……”顾霜枝没回答,茫然的眸子里划过转瞬即逝的落寞。
“哦对了,和你的琴弦也一样。”阮清言想了想,又为她举了个例子,“你的古筝,有多少根弦来着?”
“21根。”
“对,21根琴弦,每根的声音都不同,对吧?”
“你这不是废话?”她为他拙劣的形容和对比甘拜下风,忍不住笑出了声,“都一样的话,还要21根干什么?”
“也对……”他也舒展开了眉眼,目光总悄悄掠过她眼角飞扬的笑意。巧笑焉兮,美目盼兮,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姑娘吧。
她今天的心情真是不错,对他也没了防备和闪躲,阮清言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
可刚想开口,老板就送来她的打包盒:“顾小姐,你的皮蛋瘦肉粥,拿好了啊。”
“谢谢。”她提着袋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阮清言二话不说就站到她前面:“店里人多,我带你回去。”
还没等到她的婉拒,他就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缓缓往屋外走去。
十一月的南方,天气渐渐转凉,厚实的掌心渐次传来细细密密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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