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洛新睁开眼,头上方是明黄色的纱帐,她正躺在一张床上。她坐起身下了床,屋里有雕工精致的木质案桌,头顶大梁上的龙凤双祥漆画栩栩如生。这建筑,这装饰,这么气派,是哪个朝代?难道是穿越了?
她转头看到重重帷幔后,一个身影在昏暗的烛光里静静地坐着。她屏住呼吸绕过帷幔走过去,一个华服男人坐在灯下,一脸疲倦和落寞。
看到男人穿的一身明黄的龙袍,秋洛新一愣:“皇帝?”
皇帝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他看不见我?”秋洛新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眼前的人依然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她暗自猜测,神龙应该是用这种方法让她回到某个朝代的时间节点旁观历史,就像看电影一样。
既然神龙从璞华王朝时起就在山洞里,那眼前很有可能就是五百多年前的历史重现。想到这秋洛新有点小激动,仔细端详一动不动的皇帝。他的神态和眼神已不再年轻,但面相并不老,教人猜不出年纪。样貌周正,甚至还有一点清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仔细看去,就能看出他眼神一直在剧烈变化,时而流露出深深的疲倦和痛苦,仿佛内心一直在进行某种挣扎,而躯体又强行压制着不表现出来。
秋洛新看了他一小会,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便继续打量房间,立刻注意到离皇帝不远处,一根手杖醒目地立在墙边。这根手杖粗如婴儿手腕,通体莹白如玉,雕刻了复杂的纹路,高度接近她的肩膀。手杖顶端镶嵌了一颗如拳头大小的紫色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它与这个房间的感觉如此格格不入,仿佛不应该存在于这里。
秋洛新刚想伸手去摸一摸,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回头看到皇帝身体一震,立刻站起来走去开门。
厚重的宫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衣装扮的年轻男子迅速钻了进来,手上还提了个大篮子,上面松松软软地盖着棉布。
秋洛新好奇地凑过来,皇帝合上门掀开棉布,大篮子里面居然是两个并排躺着的婴儿!他们肤色粉红,看着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闭着眼睛像是熟睡,柔软而脆弱。皇帝极轻极轻地抚摸着婴儿的脸颊,眼中满是恋恋不舍,半晌才抬起头低声问:“都已安排妥当?”
年轻男子点点头。皇帝叹口气:“这种事情,唯有托付于你,朕才安心。”
年轻男子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轻声说道:“皇上请恕微臣多嘴,事到如今,并不是只有骨肉分离这一条路可走。这可是龙脉啊!”
皇帝苦笑了一声:“这是唯一可以做的选择。我璞华王朝大势已去,朕只希望朕的儿孙们,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平安快乐长大成人。”
年轻男子还想说什么,皇帝摆摆手制止了他:“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心意已决,而且就算朕能做得出丢弃天下臣民逃出皇宫的事,也不可能东山再起。朕的病情自己心里有数,本就时日不多。更何况朕没能守住江山,愧对列祖列宗,唯有以死谢罪。趁现在,你们赶快离开吧。朕这一双儿女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年轻男子眼眶湿润,将篮筐小心放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已带了哭腔:“皇上,微臣必不负您所托。”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也是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好兄弟。朕能有你这么个知己,今生亦无憾。”
年轻男子红着眼睛抱了抱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叫皇上:“泓霁哥,你保重。”他仔细将筐里棉布盖好,既不会被人发现又不会憋到婴儿。最后看了皇帝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殿。
一旁的秋洛新虽然知道自己不会被两人看到,还是大气也不敢出。看来这人就是璞华王朝的末代皇帝风楚,本名越泓霁,仅有一位皇后还是难产而死,说是母子俱亡,原来却是一对龙凤胎悄悄留了下来并送出宫去。那个被皇帝称作兄弟的黑衣男子,却又自称微臣,不知到底是何人。
据史书记载,璞华王朝前四任君王均好战暴虐,疆土版图空前强大,以天命自诩,逼迫周边小国俯首称臣,引得百姓怨恨不满已久。第五任皇帝风楚帝继位后,却与前四位皇帝截然不同,性情温厚宽和。然没过两年,东、北、南三方几乎同时出现巨大反抗武装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向都城袭去,暴动速度令朝廷猝不及防。军队也因骄奢淫逸已久,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战斗力。风楚帝知道璞华王朝江山不保,加上皇后难产离去心情低落,万念俱灰,下令军队不再抵抗以减少百姓伤亡。就在叛军攻入皇城后,风楚帝神秘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成为千古之谜。
秋洛新想到这,心脏忽然砰砰直跳,难道我将要得知历史真相?
她看见风楚帝走向墙边的手杖,轻轻抚摸着,轻声说:“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花晴罗,你能听到吗?请你前来,为我完成最后的心愿吧。”
秋洛新前后左右看了个遍,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忽见那根手杖顶端的紫色石头开始发亮,空气起了一丝波动,像水一样泛起涟漪。她揉揉眼睛,看到涟漪波动越来越剧烈,然后就如同变戏法一样,一位白衣女子凭空从涟漪中走了出来!
我靠,这是大变活人吗?从哪冒出来的?秋洛新瞪大双眼忘了呼吸,注意力立刻被那个白衣女子的容颜吸引过去。她穿着纯白的衣衫,乌黑的长发没有任何发饰,瀑布一般垂顺到腰,标致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没有任何瑕疵,浑身像是被一层淡淡飘渺的光晕笼罩,美得那么不真实。
秋洛新看着她,只觉得从头到脚仿佛被一股暖流拂过,满心都是澄澈宁静,祥瑞遍体,偏偏心脏又跳得厉害,令她无法再直视白衣女子。只暗自嘀咕:“这么漂亮,这出场方式,莫非是仙女?还是神龙说的什么其他种族?”
风楚帝看到她,笑了笑:“你来了。”白衣女子避开了他的目光,微微垂下头,神情平静中带着哀伤:“你为何如此残忍,让我亲眼目睹你离去?”
她的声音温柔又空灵,即使秋洛新从未感受过爱情的滋味,也能感受到她深爱着风楚帝,看来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风楚帝叹口气说道:“晴罗,你是天上的神族,身份尊贵无比,寿命长达数千年。我们凡人的生死在你们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你又何需在意。”
“神族!寿命数千年!”又一个新的概念出现,秋洛新忍不住惊呼,这可不就是人类所说的神了!三观一次又一次被颠覆,秋洛新捧着不断受到惊吓的小心脏,索性破罐破摔,不稀奇不稀奇,就当看电影了。
花晴罗抬起眼死死盯住风楚帝的双眼,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流下:“你明知我会在意。”
他眼神变了变,手指动了动,终于抬起手替她拭去眼泪:“我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
花晴罗仿佛等他这个动作等了太久,忍不住失声啜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掉下来:“越泓霁,我恨你!”
那一声“我恨你”真是纠结了锥心的爱恋和痛苦,秋洛新刚要感慨,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她连忙定定神,发现身边场景已经变化。规规整整的石墙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中间是一方石台。看见风楚帝站在石台旁边,她反应过来,这是一口巨大的石棺!
风楚帝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脸色平静地握着那根手杖。秋洛新暗想,君临天下是什么气质!就是这个气质!
花晴罗站在他面前,神情恍惚。风楚帝将手杖拿到胸前仔细端详,一边抚摸一边轻声说道:“这根能号令万物生灵的灵尊杖本是你们神族的宝物,机缘巧合被我先人所得。他用它建立璞华王朝,起先是为了帮助解救天下受奴役的穷苦百姓,但神力与权力一旦失去限制,就如猛虎出笼。我的先人们因为坐拥天下,逐渐变得骄奢过度、大肆杀戮。”
原来如此!秋洛新突然知道了不曾被史书记载的秘密。原来璞华王朝征战无往不利的原因竟是那根手杖!随着风楚帝的描述,秋洛新眼前浮现了种种画面,那些对皇命稍有反抗的百姓,均经历了种种报复:庄稼被蝗虫啃光颗粒无收、豺狼虎豹窜入村庄撕咬村民、洪水肆虐淹没了大片的田野……皇帝因此君威更盛,子民噤若寒蝉。凄厉怨气伴随着惨状扑面而来,秋洛新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直至继位后,才从先皇那里得知手杖的秘密。现如今天下震怒,狼烟四起,江山命数如此,我唯有赎罪。既然你不肯再回神族,那就请帮我把这灵尊杖,和这些我先人掠来的奇珍异宝,都永远埋葬吧。我先人已将大部分东西都葬入皇陵,宫中只剩这些,让它们永不见天日,才无法危害人间。”
花晴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又痛苦,不点头也不摇头,风楚帝的表情渐渐哀伤,带了一丝请求。秋洛新在旁边看得不胜唏嘘,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他。
见到花晴罗终于点头,风楚帝笑了笑:“谢谢你……山间风景如画,长眠于此,我甚中意。认识你是我之荣幸。今生是我负你,愿有来生……”
花晴罗神情变了变,风楚帝却没有再说下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千言万语都藏在这一眼中。他抬起手,将手中握着的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咽下。
花晴罗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他,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举不起来。他撑在石棺边轻轻一跃,跳进了石棺躺下。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石棺盖缓缓滑动着合上。
秋洛新连忙探头扫了一眼,看到他抱着灵尊杖躺在石棺中间,身下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熠熠发光,石棺盖彻底关上,阻断了一切外部的纷扰。
花晴罗仿佛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石棺旁闭上了眼睛,似不堪忍受这离殇,睫毛一直在轻轻颤抖。秋洛新同情地看着她,却也无可奈何,忍不住觉得风楚帝太过残忍,让深爱他的人看着他死去。
只见花晴罗温柔而绝望地抚摸那石棺,轻声说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做任何决定别人都只能听从。你为何不询问我的意见,你明知道我会有办法救你……我知道,其实你是想陪她去,对不对?”她语气一顿,沉默许久后,忽然轻声哼起一首歌:“美人如月,烟姿卓绝,巧笑倩兮,绮丽难忘。”旋律如泣如诉,婉转哀伤。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唱的词。我明知是你为她而作,却还幻想是对我而唱。”花晴罗轻轻摇着头,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可悲可叹。
过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开口轻轻吟唱。在天籁般的歌声里,紫色的光芒渐渐笼罩着整个空间。秋洛新最后看到的画面就像是在万里高空中俯瞰群山,只见一条龙绕着一座山峰飞了三圈,最终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场景就像被按了快进键,一幕一幕飞速而过。叛军入城,称帝,登基,国号百曦,天下太平,百废待兴。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古城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一栋栋现代建筑拔地而起。街道变宽,马车消失,汽车奔驰,飞行器穿梭,最后变成摩天大厦林立的现代都市。
数百年光阴弹指间回顾完,令人恍惚而叹。在这变化中,秋洛新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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