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邵阳，字重光，二十六岁，南京伪军中尉。
在见到张娉婷那位穿着普通衣装但仍然带着军人气质的哥哥时，陆还苏脑海中闪过了之前孙志奇告诉他的信息。
这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军官，而且据说很得上司的赏识，管理经营军队很有一套，再加上有致和商会在背后作支撑，如果不是张邵阳太过年轻，旁边又有其他人虎视眈眈，或许现在的军衔还能更高些。
在那对兄妹说笑寒暄的时候，陆还苏把张邵阳上下打量了个遍。
五官硬朗，身高虽然比不上自己但也高出一般水平，身材很匀称，站姿笔挺，笑起来显得特别温和，和他印象中的伪军军人形象相差甚远。
陆还苏在打量着自己学生的兄长时，张邵阳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
这位家庭教师的存在是他进了家门之后才知道的，眼界一向很高的父亲居然在提到他的时候露出了欣赏的意味，于是他对这个人有些好奇。
自小在欧洲长大的中国人吗……
虽然年龄小了点，但张邵阳觉得这个家庭教师至少在气质上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语言教师好得多，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这和他之前见到的语言教师都是日语翻译官兼职有关？那些翻译官他可没几个看得顺眼的。
和妹妹年龄相差十一岁，再加上她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了各种事务的学习，相处时间较少，虽然很爱护这个妹妹，但张邵阳和张娉婷之间的交流并没有很久，随后，话题就很自然的转移到了陆还苏这边。
于是张邵阳的视线终于正正当当的落在了陆还苏身上：“这位就是之前父亲所说的，你的那位德语老师吗？”
“啊！”张娉婷这才想起了被自己忘到了一边的老师，急忙为哥哥介绍，“是的是的，这位就是教我德语的陆老师，教得非常好，如果不是想着过来见哥哥，我都差点不想下课了。”
张邵阳和陆还苏握了握手，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就算认识了。
“陆老师之后有空吗，我想和你多聊聊，顺便一起吃个晚餐，你看怎么样？”
陆还苏内心略微有些抗拒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吃饭，但是眼前的人却是张致和的长子，又是孙志奇口中年轻有为的伪军军官，有这样一个和他加深接触的好机会，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拒绝，跟着张邵阳走到了之前没有去过的张家后花园，而张娉婷则先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随后才会过去。
这是一个既包含了假山园林又有西式花房的大花园，张邵阳带着陆还苏径直走到了花园中间的一个亭子里，亭子中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摆着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上的新鲜水果和一套茶具。
本以为这位张家大少会和自己聊一些关于欧洲或者德语方面的内容，可让陆还苏意外的是，张邵阳一开口问的却是他对当今中国局势的看法。
听到这样的问题，陆还苏当然没有办法立刻回答，而是委婉地表示自己刚回中国，对中国目前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不方便提出什么意见或者看法。
不过张邵阳却是真心想要从他这里听到一些内容。
“陆先生刚从国外回到中国没有多久，看待中国的角度应该比我们这些从小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更加客观，所以我真的很想听听的你的看法。”
陆还苏沉默了两秒才说：“在德国，我感受到了隐藏在那些军人们内心深处的火焰，让我觉得他们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就可以引爆，但在中国，我只能说到现在为止我看到的都是被浸湿的稻草，即便被烈火灼烧也无法被引燃。”
陆还苏的比喻并不形象，再加上那一口不标准的中文，听起来感觉有些怪异，不过张邵阳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赞同。
“外敌入侵，内乱不止，再不求变革，中国岌岌可危啊！”
看着张邵阳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虽然不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但陆还苏还是略微有些诧异。
如果他的没记错的话，孙志奇曾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他伪军是为日本人服务的汉奸军队，可是为何眼前这位年轻的伪军军官却看起来比孙志奇还要热血呢？
当然，这样的诧异只能放在心里，他不会傻到直接问出来，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会继续在张家做他的家庭教师，慢慢了解也不迟。
大概是很少能够见到意见相合的年轻人，张邵阳和陆还苏聊了许多，那半文半白的说话方式让中文水平仅仅入门的陆还苏理解的十分艰难，但不管怎么样脸上都一直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他交流。
一顿简单的晚餐过后，张邵阳亲自送陆还苏坐上车，而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相互以字相称了。
“今天能够认识弘之是我这次回家来最大的收获，下次再见时，你一定要好好地给我讲讲德国的军队！”
已经坐上车的陆还苏朝车窗外点了点头，笑道：“能认识重光也是我的荣幸，明天再见！”
“再见。”
在目送那辆送自己回到仁爱医院的黑色的轿车离开视线范围之前，陆还苏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显示出一副心情特别好的样子，然而当那辆车消失在街角后，陆还苏肩膀一垮，露出了明显的疲态。
好累……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算交流恐惧症，像今天这样打起精神去应付一位可能成为情报来源的年轻军官长达四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自己的预期，这种感觉比他聚精会神的做四个小时的手术还要累。
感觉头有点昏沉沉的，陆还苏抬头望了一眼已经全黑的天空，转身敲响了紧闭的医院大门。
这个时候守门的大爷应该还没睡吧？回来这么晚却没有提前告知，真是太抱歉了。
十几秒后，大门打开，露出了里面正举着一只鸡腿放在嘴边啃的大爷，陆还苏看了一眼大爷又看了一眼那个被啃的惨不忍睹的鸡腿，刚准备说出口的道歉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大爷看他愣在那里还以为他是饿了，“噢”了一声之后指了指身后说：“看你回来挺晚，锅里还有一个鸡腿给你留的，快去吃吧！”
“我不……”饿字还没说出口，闻到鸡腿香味的陆还苏就感觉到了胃部一阵抽动。
虽然他在张家吃了晚饭，可是聊得正兴起的张邵阳却没有丝毫“食不言”的意思，一边吃一边和他聊天，他自身的教养又不允许他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往嘴里塞东西，自己说话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别看他吃的时间久，但实际上就没动几筷子，最后还是在张娉婷的催促下喝了一碗汤才算勉强吃了几口。
“……谢谢大爷。”在大爷和善微笑的注视下，陆还苏径直走向了后院厨房。
一个鸡腿下肚，陆还苏也只是不饿了而已，发现他还没吃饱的大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两个还温热的馒头，让他沾着烧鸡腿的酱汁将就着吃，还端出了一碗漂着肉末的汤，本来不想晚上吃太多的陆还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两个馒头给塞进了肚子里。
大爷不愧是喜欢吃的人，做菜手艺一绝，厨房里也总是能找到吃的东西，难怪有的时候莫老会留得很晚吃了宵夜再回家，给大爷的工钱还很高。
吃饱喝足，陆还苏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回到房间后换下衣服就坐到了今天新做好的书桌前，取出纸笔开始记录今天在张家的所见所闻，又在文后附上了他整理出来的一些可能会有用的情报，以及两页对张邵阳这个人的各方面分析。
他觉得今天的收获很大，但应该还不够。
因为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他不了解一位合格的情报工作者应该具体具备什么样的素质，不过很显然，他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完全不够看，一大半都是根本不用特意去接触张邵阳就能获得的内容。
好在这只是开始，他以后应该会不断进步。
拿起那几页纸仔细看过，陆还苏抽出无关紧要的内容留下，其他的拿去浴室烧掉确认销毁，简单的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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