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噗地一声笑出来:“欸,佩服佩服。梁子皓同学很有文化啊。”
琳达眼神里有些疑惑,她对我和梁子皓之间熟络起来的关系始终有些难掩的诧异。我之前始终以为她只和我是别扭的,忽远忽近,有种奇怪的距离。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少女敏感的心思从中阻碍,还是和所有同学都是如此,她和梁子皓之间的交流似乎也总不是那么畅通开怀的,仿佛有过度的客气和过多的揣测。也许她与所有同龄人都如此,所以对我们之间平易的朋友关系感到不可思议。现在想来她从前对我讲的外国语附中耸人听闻的学生政治,也许并不全是真实,林芳菲会怎样教她的女儿步步为营,以至于最后琳达连看人的眼光都有些偏执,我还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你不是到今天才看出来吧?”梁子皓对我回嘴说。
我对他耸耸肩。
“学长,你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呀?”
“喔,其实我看的书不多啦。主要看些摄影、历史方面的。”
琳达眼睛一眨,说:“我知道这话!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
我正在翻一本《常见室内植物》,这时侧头看向梁子皓:“我总觉得枯燥的史实很无聊的,你怎么看进去的?”
“如果看进去就不会无聊了。历史事件的发生有其大的时代背景,从历史当中可以领悟到一个时代,或者,一个剧变,是如何发生的,这其实还是挺,壮阔,的一个过程吧。”
我努力琢磨着话里的逻辑,思忖片刻后追问:“应该是觉得有种恢弘的历史感?还是,刺激……新奇?”
“恢弘——历史感,可能比较恰当吧。”
“我觉得还是有刺激的成分,男孩子很多都喜欢看历史嘛。”我总是在词句上斟酌计较。
“也不是这么说。历史不是那么生硬的东西。你如果……只当千人一面,只看到成王败寇,不去体味历史书页背后一个个人的命运,那历史就不那么有意义了。”梁子皓讲话一贯是很沉稳的,他思忖了片刻,接着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故事的。康熙朝九龙夺嫡,只有雍正胜出而已,可是落败的皇子,个个有其性格。越南战争你只看到美国人一次失败的决策,可是整个政府的精英阶层,是怎么样一步步将国家引入一个注定的泥沼,这里有一大段可讲了。”
我还未厘清话里的意思,已经惊得张口结舌。同样是初三,怎么他不光懂大清王朝,连美利坚的历史都烂熟于胸了,不愧是他美利坚未来的好公民。而且梁子皓话语里有逻辑,我听得出来,与我班上调皮的男同学卖弄式的浅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
“学长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要读点历史。”琳达转身走到历史区张望,又回过头对我说:“姐姐,子皓学长是不是真的特别厉害!又懂历史,又会弹琴,又会摄影。”
“不不不——其实,我不过是懂一点,这些东西上,是需要天赋,感受力的。我不是那么有感受力的人吧。”我正要问他话里的意思,梁子皓已经反问我最喜欢的书了。
我最喜欢的是《飘》和《边城》。在我的初高中时代,涉猎一半是受琳达启蒙,一半是参考冠冕堂皇的“新课标中学生必读100本”,正统规矩得可怜,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文学。这两本实则都是琳达的推荐下看的。
“《飘》最感动我的部分,是郝思嘉多年以后,有一次在午后阳光下望着卫希礼,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偏执地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亲人,而单方面的爱情和欲望,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边城》的话,一方面它阐述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人和人之间永远不能相互理解,一方面,它本身的意境是很美的。”
我顿了顿,想到我看完《边城》,落了好几次泪,为了“不能理解”。十岁的乡下姑娘在大城市初来乍到,想和城里孩子交朋友、找人说体己话的尝试碰壁了多少回,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是不少的。我的心思却又很是敏感,渐渐就生了卑怯,这样的青春期是极不痛快的。
梁子皓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会意了没有。
傍晚我们仨一起在幽静的小道上走着,抬头望天,已经月光盈盈。
“学长,姐姐,咱们这样真开心!一起自习,一起逛书店,一起聊天,一起逛老巷子。”
我想起了什么,轻轻说了一句:“明天我不去自习啦。要去也得下午。”
“为什么呀?”
“明天母亲节,我妈一个人照顾我很辛苦的,我想给她做顿饭,再买束花送给她。”说毕,立即又觉赧然。我的计划说得如此明了直白,倒像是特意为梁子皓说的。
我是多么懂事体贴的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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