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鲍四娘听了这话,怒不可遏,“我问谁说的?是站着撒尿的就给我站出来。不然我把他揪出来,扒了他的皮!”
不知是杜兵丁吓得自己站出来的,还是身边的人把他推出来的,他从席子上滚下来,看着盛怒的鲍四娘,吓得直哆嗦。
“姑娘饶了我。我也是糊涂油蒙了心,一时瞎说的。”
“就这点胆量,还敢拿我耍笑!”鲍四娘斥道,“今日我也不打你。我只和你比酒量!我喝多少,你喝多少,你若跟我喝一样多,是我输!你若比我少,你就从我胯下钻过去,叫我一声娘!问一声各位七尺的须眉,公不公平?”
“公平!公平!鲍姑娘说得极是!”底下一片叫好——都等着热闹看。
那个杜兵丁知道躲不过去,打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多嘴!”
于是一场喝酒的竞赛开始了,鲍四娘喝一壶,杜兵丁喝一壶,一会儿的功夫,七八个酒瓶子见了底,那个杜兵丁早喝晕了,趴在案上直喘粗气。鲍四娘把他拎起来,“是个男人就不要做这熊样!你喝不得了就从我胯下钻过去。我便放过你!”说完站到屋中央,叉开两腿等着杜兵丁来钻。
“钻过去!钻过去!”众兵丁们都起哄。
杜兵丁被闹得无法,只得爬着从鲍四娘胯下钻过去。
这边众人都在调笑着,田校尉对米司分说:“你光顾着自家喝酒,你给阿副将也满上一杯呀。他这一路鞍前马后地跟着你,也着实辛苦了。”
“我早就满上了,刚才递给他,他只是推辞。”米司分辩解道,“来,阿什玉,我敬你一杯。这些年我们如同兄弟一般,你对我照顾良多。我感激不尽,都在这杯酒里了。我敬你一杯。”
“我的风寒没有好尽,还不能喝酒呢。”阿什玉推辞道。
“这热酒喝喝何妨,热热地喝下去,舒筋活血,风寒还能好得快些呢。”米司分劝道。
“虽这样说,但我一喝酒就虚火上行。以前也犯过这样的症候。等好了再喝多少也无妨。”阿什玉还是不想喝。
“你还为昨日的事生我的气吧?”米司分怏怏不乐地说,倒有几分女人似的幽怨。
阿什玉见这这情形,也不好再推辞了,把酒杯接过来,“也罢,我喝了就是了,只是这一杯啊。”于是把酒杯递到嘴边。正在此时,有人喝道:“耗子!耗子!”众人看去,案桌底下果真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窜了过去!有人扑到案底下去抓,有人想把案子掀起来,却把一桌子酒肉打翻了。阿什玉的酒杯也被旁边的人碰掉了。酒桌上乱成了一团。
“都给我住手!”田校尉看到这副场面气得鼻子都歪了,“谁再动老子砍了谁!”
众人方才停了下来。酒桌已是一片狼藉了。
“哪里来的耗子?耗子在哪儿?”田校尉质问道。
是啊,那惹事的耗子跑到哪儿去了?把它抓住了也好交待,但田校尉不让抓了,它不就跑了呗。
“跑了。”有兵丁大着胆子回了一声。
“一群不知起倒的家伙。”田校尉气得两个眼珠子迸溅出火花来,“老子好心犒劳你们,你们却搞成这样!都滚回去睡觉,明日谁起迟了,老子的鞭子不认人!”
众人尚未尽兴,只得怏怏地回了房去。
鲍四娘和沉香回了屋,四娘想着刚才杜兵丁的取笑,不由地气恼,想着他从自己的胯下爬过去,觉得解气,又笑出声来,一阵恼一阵笑。沉香情知她喝得不少,许是撒酒疯,于是自己去燃那炭火炉子取暖,方才看见竹篮里的炭火才一两根,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去柴房里取。鲍四娘看见她要出门,便问她何事,沉香指指炭火,鲍四娘便明白了。这大晚上的,好叫沉香一个弱女子出去吗?只好自己去。
于是提着灯,一路摸索着,终于寻到了柴房。柴房里木炭倒多,垒得整整齐齐的,只是都是两尺来长,若直接放进炉子里,是断然放不进去的,还需要用斧头劈开。鲍四娘好不恼火,骂骂咧咧地找来斧头劈木炭。总算劈了五六根,想着也足够了,鲍四娘便要拿回去,才发现没有带竹篮,没法装,只好把外衣脱下来,将就裹着木炭带回去。才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影奔过来,鲍四娘促不及防,吓得尖叫一声,怀里的木炭也落了一地。
“哪个死鬼撞丧?”她喝道,声音还是有些发抖。
“我,驼子。你是四娘?”
“你没事跑什么?成心吓我吗?”
“我来取炭火,这么冷的天,我不跑,还散步不成?我又不量地皮。你也知道怕吗?”
“扯娘臊,这么黑的天,我还以为是鬼呢。怎么不怕!”
鲍四娘舒了一口气,坐在一堆稻草上。也懒得去捡那些木炭。
“你吓了我一跳。罚你把我这些炭给我送回去。”
驼子笑笑,“这有何难。我带了筐子。一会儿我劈完木炭,便把你的也给捎回去。正好你打灯,帮我照亮。”
驼子永远那么热心,那么好说话,从来没有逆着她的心。四娘有些感动,莫名地眼泪流了下来——是酒力所致吗?情绪那么高涨。
“我来给你劈。”她突然想帮驼子的忙。
“怎么好劳动你个女人家。”驼子不好意思。
“我的力气比男人还大呢。你信不信?”
“这我倒信。”驼子还想说,你这一路打打杀杀的,我怎能不信?
“信你就起开!”鲍四娘把驼子推,拿起斧头劈起来。
劈了几根木炭,她依稀看见木炭中间有一小节炭,比平常的细许多,就伸手去把它挑出来,拿到手里,却觉得有些软,再借着火光看,却是一条蛇!立时吓得大叫起来。把那蛇扔在地上,扑到驼子的怀里。驼子听四娘叫,还不知什么事,待看地上时,才看见是一条蛇,心下稍安。
他拍拍四娘的背安抚道:“不过是条冬眠的蛇,这里暖和,它就钻进去了,这时节早睡僵了。别怕。”
鲍四娘却吓得几乎哭起来,“平生最怕蛇!”
“这会儿听你第二遭说怕。原来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啊。”驼子感慨道。
“我为什么不怕呢?”鲍四娘的眼泪更汹涌起来,她心里突然有许多话要说,是了,我为什么不怕?我怕很多的事,我怕黑、怕冷、怕人欺负、怕人抛弃,怕孤单一生无所归依,可是这些怕,只能埋在心底,无人可说,外表还要故作强硬以求自保。柔弱如沉香那样的女子,到哪里都有人呵护爱惜,可是强悍如我,为什么每每都要被人摧残?有人要利用我?有人要打压我?
鲍四娘索性痛哭起来。驼子听鲍四娘哭得肝肠寸断,倒慌了神,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驼子,抱紧我。”鲍四娘呓语,如梦如醉,“我冷,贴着我的胸口……”
因为取木炭迟了,回寝室时驼子又挨了兵丁们一顿臭骂。他却没有争辩和解释——他还没有从刚才的“艳遇”中清醒过来。是真的吗?是做梦吗?他咬了一下自己的手,哎哟,好疼,是真的。二十二岁的他,虽然没有妻娶,但女人还是接触过个把的,花街柳巷,哪个少年没去过?走南闯北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经历过?可是鲍四娘,实在是一个意外,一个绝大的意外!
从第一眼见到鲍四娘,她的冷艳,她的彪悍,她的蛮横,她的狠毒,她的一切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让人躲着,让人怕,可就是这样的鲍四娘,在今天晚上跟他说了好几次“怕”,然后投入了他的怀抱,然后和他肌肤相亲,共浴爱河……
驼子勉强把炉子料理好,又坐在床铺上发呆。士卒们疲倦已极,都入梦了,发出鼾声。归年扭头见驼子还坐着,有些诧异,问道:“你是怎么了?还不睡?撞什么邪祟了吗?嘴里还念叨?”
“我念叨了?念叨什么了?”驼子吃了一惊,捂住自己的嘴。
“你才回来就有些不对头。有什么心事吗?刚才出去那么半天,遇上谁了?”归年问。
“遇上,遇上鲍四娘了——说了几句话。”驼子吞吞吐吐地说。
“我才要跟你说,这个女人不简单,谁都知道,她是驸马爷的女人。这长路艰难,相帮扶一下可以,但千万不要招惹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归年低语,“我们被驸马爷害得骨肉分离,家业破败,这女人,难道不是驸马爷的耳目吗?我们不得罪她,但也不要跟她真心相交。你记住了?”
“记住了。”驼子点头,心内五味杂陈——沉浸在销魂的眩晕中,又隐隐感到不安和惶恐……
这长夜心内纠结的,还有米司分。阿什玉诵过《往生咒》,为达达的亡灵祷告已毕,就睡去了。米司分这一向贪睡的人,此刻却无法成眠。刚才在茅厕,田校尉见四下无人,又把他骂了一遍。
“刚才饭桌那么热闹,你怎地不把酒给他喝了?”田校尉质问他。
“我递给他几次,他都推了。后来他要喝时,又跑出来一只耗子。”米司分辩解。
“什么耗子!我看是有人在作祟!老子总要把他逮出来!”田校尉咬牙切齿地说,“明日就要往莫贺延碛去了。到那里我们再做主意。那人迹罕至,更好下手!”
鲍四娘回了房就倒在床上,嘴里还叫着“你个驼子,挨千刀的驼子。”沉香情知她喝多了,也不理会,服侍她睡下,把炉子生上,自己吃过了药,然后在行李里又找出一双布鞋来,预备明日行路穿。脚上那只黑棉鞋晚饭的时候被她甩了出去,明日总不成光着一只脚吧?这双布鞋也能将就一下。等有时间了再缝一双棉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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