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此后数月,风和树静。那王掌柜果然言而有信,吴铭之给落珠的逢十加三,他一分也没折扣。这样,落珠的手头也渐渐宽裕,日子过得轻松了许多。吃的有干有稀,末单的身子竟壮实了些,许多日子不曾抓药吃药。既省了钱,又去心病,落珠自己,也日渐一日滋润起来。
再一次去王官集,已是深秋。落珠交了货,匆匆就往外走,想要称两斤棉花,给末单和自己缝件棉衣。偏偏这天,王掌柜不紧不慢。
“落珠啊……”王掌柜虽然叫了一声落珠,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有几分难言。
“王大叔,可是有什么事?”落珠问道,“可是……给我的工钱高了,别人有话说?”王掌柜给落珠的工钱比别人高,落珠是知道的。也提过两次,说是和别人拿起一样,却是王掌柜坚持要这么做。
“不是不是不是,”王掌柜又摇头又摆手。又吭哧了一阵,终于才把话说了。
却是那吴姓商人让王掌柜留下一句话来,若落珠无妨的话,可否见上一见,一表谢意,二表敬意。王掌柜说了这话后,见落珠虽然脸红了一红,神色却很明白。于是不等落珠开口,就又说道,你也不必急于回复,反正以后日子还长。说到这里,却又拿出一把扇子,接着说道,这把扇子也是吴掌柜留下来的,上面写了两句诗,不知道落珠看是不看。
王掌柜说这样话,一来是和吴铭之做了这些日子的生意,自己所赚比原来多了好几倍不止。本来女红,就是赚的手工钱。多给一分,就是一分的利,多给三分,就是三分的利。做活的绣工也是如此,工钱多了,出活也就更多,王掌柜赚得自然也多。王掌柜当然想把这生意长久做下去。这是一。
和吴铭之做成生意,落珠绣的那块丝帕起了很大作用。这落珠孤儿寡母,那吴铭之也言而有信,又知道他新近丧偶,若能一拍即合,也成就一桩好事。是以,他不想落珠一口就把话回了,留个想头,也是从长计议的意思。
王掌柜虽然这样说了,但落珠并没有给人留想头的意思。因此还是把说明白了的好。
“那诗什么的,该是写给大家闺秀看的。我一乡下女人,又哪里品得来诗,赏得了文,我就不看了。这第二呢,我一不问他是什么人,二也不是与他做生意。我做绣工也只与王掌柜你做。”落珠此时不再比了末单喊王大叔,而称呼王掌柜,也是一种表示,“他给得多给得少只是与你王掌柜,我得的多得的少也是从你王掌柜手上得。末家庄的女子从来不见生人。若是这般为难了王掌柜,我宁可……”
“不不不,落珠你误会了,”王掌柜打断了落珠的话,“这吴铭之也并无他意,只是看了你的绣工,觉得少见有这等心灵手巧的女子,无非是个眼见为实之意。我看那吴掌柜,也并非那种虚妄之徒。我说与你这番意思,也非是因为我和他做了这些日子的生意,以图生意之便。而是……”
“王大哥,”落珠听到这里,接上了王掌柜的话,“你对我的关照,落珠如何不知。落珠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末家庄的女人,就是走投无路了,也只是走进末家河……”
“落珠,”王掌柜连连摆手,打断了落珠的话,他知道落珠后面要说的话。想来也是,这末家庄的女人,洗过了末家河的“七九”,那就是生是末家庄的人,死是末家庄的鬼,断断没有改嫁一说。“这话就不说也罢。我就当没说,你也只当没听见。”
“嗯。”落珠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也不用再往下说。落珠把那该给王掌柜的给了,该买的买了。王掌柜也把该扣的钱扣了,该付的付了。只是落珠在接过铜板后,却又数出几枚,还与王掌柜。
“王大哥,我知道,你与我的和与她们的不同。今后你还是付成一样的吧。”
“落珠,”王掌柜这次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这多付与你的,与那吴掌柜并无干系。也非我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面上,而是你自己出的活实在是比别人的好。你若是非要如此,那就是瞧不起我了。那吴掌柜也说了,你做的活,比别人做的总能多卖钱。本来,吴掌柜还要提你的工钱,她是我挡住了。”
落珠看王掌柜说的明白,也不再争。且说过这些话,落珠反而不好就走,也就在店里挑选了一些丝线什么的。
落珠和王掌柜在店内说话的时候,末单和往常一样,在店铺门口玩耍。正看着热闹,眼角一扫,却又见那天那个太婆,仍旧是背了一捆柴禾,慢慢在集市上走。
看过一眼,却待将目光收回。忽地从东边驰过一骑乘骑,马上是一个穿黑衣男子,也不管集市上人多,只管打着响鞭从集中间穿过。集市人纷纷闪避,那太婆许是耳聋,不曾听得马蹄声疾。待到来得近了,这才猛然觉出,慌忙闪避之时,脚下却是一个趔趄,眼见就要倒地。此时就有人想要去扶,却已然不及。众人同时发声。
“啊也!”
偏偏又是末单挨她最近,于是末单再次伸手,扶住了将倒未倒的老太婆,并且将她扶出一步,让过快马。这一次比上次惊险数倍,太婆如果倒地,马蹄可就要踏在太婆身上了。原来末单口含那珠子,自然比常人耳聪目明了许多。那马蹄声响起,别人不觉,他已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实则是他听到马蹄声疾,又一眼看到那慢吞吞背着柴禾的老太婆,有意往太婆身边走了几步。
马上之人也在这时回头看了眼,刚才老太婆躲闪不及,就是不撞在马头上,也绝对要被带倒。但回头这一眼,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不禁心里暗暗称奇,但似乎有要事在身,看过一眼,径直打马去了。却不知怎地,那马突然自己失了前蹄,那马上的人一头裁了出去。起来的时候,觉得嘴里多了点物事,吐出一看,却是两颗带血的门牙。但又不知该找谁的晦气,只好只认倒霉,重新上了马背,这才去了。
“咦――”
这一声咦,却是老太发出。她看了一眼末单,又拉起末单的手,假意去看末单的衣袖有没有又像上次撕破,却把两个手指悄悄搭在了末单的脉上,才一搭上,不觉得脸色一变。正待要开口说话,却见又是两骑从集镇东边驰来,就是集上人多,也并不减速,转眼来到跟前。老太似乎有了刚才的经历,加了小心,远远看见马来,就往旁边让了了让,顺势把末单也拉到一边。在众人看来,似乎是刚才那男孩扶了她一把,一报还一报,她把孩子拉到了店铺椽下。这一老一少这才站定了。
这一老一少方才站定,听得身边有人呼喊起来,回头一看,却又是三骑马,也从东而西,疾驰而来。集上行人纷纷闪避。老太婆连忙双手把末单拢住,让那骑乘过去。
这时,集上的人都往东边看去,面露惊惶之色,不知道又会有几乘马从东边镇口进来,穿过集镇往西边而去。王掌柜也出得门来,招呼落珠和末单回到店里稍后再走,他也觉得今日之事蹊跷。平时逢集,集镇上虽然人多,但骑马的人却是很少。而刚才过去的几乘马上,乘者似乎都佩带刀剑,这更是少之又少。
这王官铺虽然设过巡检司,有过官衙。却早已在多年前撤了,只剩下一个巡检司的名头,却也不过是代了个地名而已。譬如说周围赶集的人呢,就说去王官堡。而一些外地的客商,若是问路,却只说去王官巡检司,被问到的人一指官道,嘴里说,几十几里,也就是王官堡了。
惊惶过一阵,众人引颈往东面张望,再不见骑马的人来,人们这才惊魂暂定,慢慢安下心来。却在此时,一个汉子跌跌撞撞闯进镇子。此人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面门正中却是被斜着劈了一刀,偏巧把一张嘴劈成四半,其时,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而面部被劈出的口子,面皮和肉翻了在外面,看上去甚是骇人。可见那一刀砍得很深,是有心要他性命的一刀。却是这人命大,砍成这样,居然还能跑进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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