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七年(1410年),易王朱奉启图谋夺取靖王朱垠的领地南靖,向永乐帝朱棣密报称,其在靖王府看到一个人,非常像建文帝时司宝司的宫中女官典宝荷姑,她还带着一个不明身分的男孩。司宝司女官典宝荷姑美艳绝伦,因而过目不忘。据此,朱奉启不仅疑靖王或与建文帝还有往来。甚至还怀疑建文帝在靖王府中另有暗室。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罪名。
建文帝朱允炆是当朝皇帝朱棣的亲侄子,是大明朝第二位皇帝。朱棣以武力从建文帝手里夺了皇位后,建文帝却在宫内一把大火之后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令朱棣寝食难安。除了在国内大肆搜捕,又派郑和率船队海外探查,几年来捕风捉影,均未果。得此密信后,担心从京城发兵走漏消息,手书密令,让易王朱奉启代为征剿靖王朱垠,并捉拿朱垠递解进京祥查。
此时,大明各亲王,潘王都还手握重兵,易王星夜驰骋,回到易王府,亲率一万大军兵临南靖城下。
靖王垠登城门看后,不领一兵,摘盔解甲,带着三岁的儿子朱方厚出靖城,愿受缚进京候审,以保靖城百姓不受刀光之灾。
朱奉启心怀鬼胎,且有永乐帝朱棣密令在身,早就想好了,要取靖王父子性命。这朱奉启使的是两柄八瓣瓜锤,手起锤落,真击靖王及其外孙天灵盖。“呯”“呯”两声闷响,可怜靖王接过王位止五年,年仅二十三岁,更可怜靖王之子不过三岁,即被双双锤毙于城下。
靖王及其子既毙,朱奉启遂引军血洗靖城。
乱兵之中,南靖王府上下六百余口尽遭屠戮。靖王出城之际,南靖王妃苦劝靖王,易王心怀叵测,万不可信。而这位王妃,不是别人,却正是易王朱奉启的小女儿静安公主。五年前朱垠世袭南靖王位后,嫁与朱垠为南靖王妃。王妃自然深知其父此举所藏祸心。但靖王一是心存侥幸,二是易王挟有帝诏,若不听诏,谋反罪名成立,也是一个走投无路。但若要引兵迎战,难免血流成河,南靖城中数万军民生灵涂炭。
王妃苦劝不住,本欲与夫君一同出城赴难,但靖王却附耳另有重托。靖王所托之事关系重大,安妃听后作声不得。靖王以为王妃不肯,竟撩袍意欲跪求。王妃心痛如割,即不忍别夫,更不想负了夫嘱而乱夫纲,只得泣而受托。在靖王出城之时,带领随身宫女和贴身侍卫从密道出城。虽然遭到伏击,但在侍卫拼死护卫下还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重包围,慌不择路,逃入娜姑一带。
朱奉启亲点了三百精兵,派了帐下亲兵统领戈一淳率军追赶。戈一淳将军父辈随易王一生征战,自己也在征战中与静安公主一同长大,知道公主性烈如火,刚直不阿,必不肯束手就擒。是以问易王道,主公,如果静安公主抗命,末将如何……
不等戈将军话完,易王朱奉启止住其问,厉声道,她已非静安公主,而是南靖王妃,与靖王同为朝庭钦犯,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人等不留一个活口。
易王此言,分明是置亲生女儿性命于不顾。他知道女儿静安又已怀有身孕。此乃靖王骨血,若不能铲草除根,日后必成易王心头之患。何况,易王其实还有一忧,只是不便说出。
再说南靖王妃,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处处刀光剑影,身后箭矢如蝗,经过几天几夜的苦战奔逃,待抵达南靖最远一处领地娜姑之时,安妃身边除了一众宫女及几个老弱妇孺外,止剩下一名王府青年侍卫。而不远处,尘烟滚滚,百余骑精兵正疾驰追来。
此时已是正午,赤日炎炎,人困马乏。忽然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逶迤扭捏,蜿蜒出一个河湾,清澈凛冽,宛若仙境,与俗世并不相干。一干人纷纷抢入水中,掬水解渴。只有那个待卫不敢与娘娘同涉一河,兀自骑战马立于河岸。这时,一位年轻宫女赤足踏沙而来,一双纤手,捧与他一方湿了水的丝巾让他拧水解渴。并告诉他,娘娘要在此洗浴,令他前去御敌,不得放过一个人来。违令者,斩无赦。
追兵在后,已可闻马蹄如雷,剑戟铿锵,待卫大惊失色,但娘娘之命,不敢稍违。
这名侍卫拧干丝罗把水滴入口中,只觉得丝丝甘甜直抵肺腑,另有淡淡馨香,疑似天降甘霖。欲将丝罗还与宫女,宫女说,你拿着吧,这是娘娘赏与你的。说罢转身去了,走出数步,却又回头叫住这名侍卫,走近前来,低头从腰上取下一件物事,系在侍卫手腕上。糸好之后,抬头看了侍卫一眼,凄凄一笑,却也两腮飞红。随即低头转身快步而去。
看着宫女走去,这名侍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却是一枚玉环。不由得一怔,随手从腰间一把扯下一件物事,隔空叫了一声,看你手心。那宫女背对侍卫站住了,伸开两只手掌看了一眼,自然是两手空空。正不解其意,一件物事从空而落,正好落在手中,却是一枚内府宫牌。宫女待要转身,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那青年侍卫已经去了。宫女没有回头,只是双手重叠着把那块宫牌帖胸,屏息凝神,听那马蹄声渐去渐远。
追兵来得近了,见不远处的河滩上散布红绿绯黄,知道正是所追一干人犯受困于河边。数日寻踪追杀,眼看即可手到擒来。而杀戮之余,尚可顺手掳些金银细软,打起精神,纷纷发喊,攒劲疾驰。却在转角处,一位少年将军拍马跃出,拦住去路。
少年将军正是那个侍卫。听了娘娘吩咐后,紧战袍,正盔甲,拍马转身奔上岸边路中,将娘娘所赐丝帕缚于枪头,用手中银枪在面前划了一条横线,眦目欲裂,朗声道,公主在后河谷香浴,奉公主令,有越过此线者,杀无赦。这少年将军白袍白甲,面红齿白,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眼若鹰目。雪白的战袍溅上点点血迹,便如一座雪峰之上,绽开朵朵红梅,分外鲜艳。
这少年将军为何不称娘娘,而称公主,却原来他本是易府家奴,从小生得眉目清秀,颜面如桃。易王妃让他做了一个小厮,在易府为静安公主出猎时牵马引蹬。此时天下虽定,但大明诸王仍有习武的习惯。这公主虽然取名静安,少不得也骑射舞剑,挺枪画戟。并常和这个小厮放对。这小厮随公主一起长大,忠心耿耿,同时也练就一身好武艺。公主出嫁之时,特地要了他去做一名亲随。到了靖王府,因糸公主旧人,靖王也喜爱他的忠诚,封了一个亲兵副统领与他。但少年鞍前马后,实为王妃出行的贴身侍卫。
追兵听了少年将军的话,又知其骁勇异常,踌躇止步,火速传报戈将军。戈将军遂拍马向前,止于军前,看见少年将军于阵前摇曳银枪,如舞令旗,枪头展开所缚丝罗,有一个易字,果然是公主身上之物。再看那青年将军,却也是老相识了。这两个少年将军,一个是易王内府家奴,一个是易王家将之后,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因此,戈将军不暇思索,勒住马头,回首喝令列成纵队,静候公主浴毕,再行追杀捉拿。
此时河边,静安公主已经去履脱袜,轻移纤足,走进河里,长袖轻拂,扬起水花纷纷,在太阳光下,化作一道彩虹,一头挂在河对面山崖,一头落在这边的河滩之上。而彩虹之下,梨花带雨,形成一道彩色水幔,把公主和身边宫女尽皆圈在里面。只隐隐约约,可见些微晃动。一干追兵,更显口干舌燥。但两位少年将军,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犹如铁铸石雕。追兵迫于两位少年将军威严,也只能远远看着大口吞咽唾沬,不敢稍有妄动。
从正午到太阳偏西,没有人来告诉那位侍卫,娘娘是否香浴已毕。又从太阳偏西站到黄昏……这位年少年将军就这样拄枪站在路中,纹丝不动。而对面的那位戈一淳将军,也在那条线外横枪立马,不越半步。
两名少年将军这一站,不多不少,整整站了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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