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声说:“曼迪明天就会回来,你放心吧。”伍兹看样子好像舒了一口气,但是看到我的样子,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你的意思是……只有曼迪一个人能回来?!”我揉着头发,几乎要揪下一大把来,感觉自己的心里堵住了,头里面塞了一大把茅草,什么头绪都整理不出来。伍兹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突然之间伍兹拉开门冲了出去。
天上的云非常厚,从参差不齐的云端中露出昏黄的光芒,一声声闪电从云层中刺出来。雨点忽大忽小,十分密集,打在人身上很疼,但是伍兹的哭声更像是冰锥一下一下扎在我的心上,我已经疼得无法呼吸了。看着伍兹抽搐的脊背,我宁肯此时被闪电击倒,永远不再面对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眼睁睁看着别人送命。
人通常做事都想做好,这次我可以求亨利留下曼迪的命已经是尽力了。但是我的心里却因为自己没有救到其他人而一直自责不已。
因为淋了雨,我病了几天,虽然只是发烧,可能是因为心理负担太重了,我的这个病拖了好几个星期。当我出院回来的第二天就接到亨利的电话让我去他的办公室。
窗外的阳光只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不知道是房间太大,还是房间里面的摆设太暗了,总之我觉得有点压抑。亨利背光而坐,看不清他的脸,让人觉得很难捉摸。不知为什么,每次我都会注意到亨利的办公室里没有一张他与家人的合照,这可能是我内心强迫症的一种表现吧。等我坐在亨利的对面,我发现亨利今天的表情居然是:开心!
作为一个集团的掌权人,我很少见到亨利如此表情外露的时候,但此时我的心情并没有跟着老板心情走,反而有点不好的感觉。
“病好了吗?工作是工作,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年轻人要能够担得起事情,但也要学会让自己的心情释放。”亨利的话很有道理,我姑且听之。
“您说得对,我以后会多加注意的。”我点点头。
“另外,我决定了,让你从今天起就正式也为我的行政助理,帮助我处理各部门的公文。”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质问: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待我呢?在阴暗的环境中待得太久,对任何好事情都有着本能的怀疑,说透了,就是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信心。我应该接受这次好运气的安排,但是肖安娜年轻、白晳的脸庞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没法将她完全抹掉,然后掉过脸来跪迎自己的好运,我天生是个多愁善感,不容易忘旧的人。但是亨利已经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给我机会的理由,我没有一点儿表示是不行的。
“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肯定,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完成好以后的工作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干巴巴,没什么说服力。但亨利却听得很开心:“待遇要比以前好很多,但是责任也重很多。不过年轻人就是要学着多锻炼。”我除了唯唯诺诺,什么话也不想说。
几天后,伍兹在我的软硬兼施下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再去那幢小楼。我主要是想看看那些我没能力救下来的年轻孩子怎么样了。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我们再次进入了那幢带给我噩梦的小楼。出乎我们的意料,整幢大楼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连之前的手术台都不知去向。伍兹认为我是太过担心了:“也许就像亨利说的那样,只是安排那些同事去做其他工作,你不要太担心了。”伍兹这样想很正常,因为上次和他一起去小楼的时候,他虽然听到沙巴克和另外一个男人的谈话涉及到培养皿的话题,也十分害怕曼迪变为其中一个,但他始终没有像我这样真正目睹那如地狱般的惨状,所有人都会潜意识地往好处想,他希望那些同事平安无事,我也是一样,但是我的第六感却不断地提醒我自己,看到亨利和沙巴克这种人,我无法将他们想象成童话里的人物。没想到一周后曼迪跑来找我,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能否把他再送到沙巴克那里去。我一听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我和你叔叔好不容易才把救下来的,你怎么会想着去送命?”
“怎么会是送命!他们肯定去了更好的部门,分配了更好的工作。而我却被你们拦下来,还整天在干着又脏又危险的苦活!”他越说越激动:“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
我倒是很冷静:“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同事去了更好的部门?你有什么证据呢?”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有保罗、彼特还有柯伯利。他们都觉得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就会去天堂。可是伍兹叔叔和你却阻碍我!”
“你连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就下这个结论,是不是有点武断了?”
“你说什么?!我本来可以逃离这个火坑,就是你让我没有了希望!”曼迪一脸的狰狞。
正在这时,门被伍兹推开。他一把将曼迪拉到旁边,先和我道了歉,然后对曼迪严肃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跑来冲尤恩大叫大嚷的!”曼迪满脸愤怒:“要不是别人告诉了我,现在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当个傻瓜!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是有能力的,可是如果抓不住机会,没有平台,我就永远当个苦工吗!当初我爸爸把我托付给你来照顾,可是你这位叔叔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人!”
无论多么铁血的人,总是有他的软肋的,就如阿喀硫斯的后脚跟一样,最柔弱,也最无法深藏起来,现在看来曼迪就是伍兹的弱点,尤其一提到大哥,伍兹对这个唯一的侄子就狠不起来:“曼迪,你错了,我是不可能害你的。我……我和尤恩了解到的情况并不是你所能想象的。那些离开的人去的地方并不好。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伍兹结结巴巴的解释被曼迪急赤白脸地打断:“你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在卖苦力!那个尤恩倒是自己爬上去了,可是他有没有给你带来丁点儿好处?!我告诉你伍兹叔叔,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里,我要的是去更好的、更能发挥我能力的部门!你是个老好人才会心甘情愿被尤恩踩着向上爬,我可不像你那么好欺负!”
既然火都烧来我身上,如果这时候还默不作声就显得有些心虚了,所以我站起来及时挡住了伍兹要落在曼迪身上的那一巴掌,心平气和地说:“你总是说我们阻了你的前途,让你屈才。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世间并不存在怀才不遇的情况。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那你可以证明给自己或者证明给你叔叔看你是个好样的,而不是像个女人一样在我们面前大呼小叫!如果你真的有才能,那你迟早会离开这个地方,不要指望让你叔叔或者我给你捷径!”我一把拉起伍兹的手臂,让曼迪看到累累的伤痕:“你舅舅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年的苦工!这是十年里他身体上受的罪,心理的创伤你和我都看不到,但他一直咬牙坚持下来,就是为了支撑起整个家!你爸爸早就残废了,要不是因为伍兹,你连学都上不起,早就去当乞丐了!你的伍兹叔叔没有自己的家,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和培养。为了你的前途和安危,他想尽了办法!现在你却责怪他!”我上前一步,对着曼迪通红的脸,虽然内心已经燃起了大火,但表面上仍极力保持着平静:“你觉得自己是大学生干苦工屈才,那伍兹也是大学生,他岂不是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曼迪还是不服气:“伍兹叔叔是没有办法,你还不是凭着关系爬上去了!”
“哈哈……”我的笑声并不代表我内心有愉悦的感受,也许正好相反:“你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在这里的那个人去哪里了?”伍兹低声接着了一句:“以前的叫盖里,已经死了。”“对!”我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桌子上,抓着桌角的指关节已经泛白,但我一定要把这个回忆讲出来:“一个头一天还能和你聊天说话的人第二天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如果坐在这里需要变成尸体的话,我宁可不坐!但是曼迪你要明白,现在我、你还有你的叔叔都是小蚂蚁,我们没有说话的权力,有时候甚至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力。”“可是现在不是发达的社会吗?”曼迪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白兔。我不打算让曼迪过早地接触到那可怕的现实:“是的,但发达和民主不可能在我们这种小百姓身上发生。我那天能够把你救下来,之后事情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所以你要明白我和你叔叔的苦心,不要随便听人摆布。”
伍兹和我本来想将事情全盘托出,但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我们不想让曼迪淌这个混水,所以我们俩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下去。曼迪好像被我的话震惊到了,离开时他一直低着头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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