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上（1 / 1）

秋云在和齐姨的交谈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情感，想起了从未谋面的母亲，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可想到自己给齐姨带来的快乐又多少有些欣慰。

齐姨喝了口水，将水杯递还给秋云，突然说道：“秋云，你知道吗？这副画可是我家的‘全家福’。”

齐姨说得似乎很轻松，秋云却楞住了：

全家福？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一只大黄狗？

面对这样一副“全家福”，秋云欲言又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心酸难抑，竟难受得流下泪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齐姨会把这副画称作“全家福”，她也不知道这副画到底蕴藏了怎样的辛酸和蹉跎，但她想起了自己的“全家福”，又想起了妈妈。妈妈，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她却只能在梦中亲唤。

“你说得对，女人的心是相通的。我第一次听儿子叫这副画作‘全家福’的时候，也难过得流下泪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哭，不就是因为孩子他爸不在吗？！真是个有心的孩子。来，先擦擦。”齐姨说着话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与秋云。

齐姨猜得没错，但也只对了一半。当然，她现在对秋云的身世还一无所知，猜不了秋云对母亲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和渴望。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不在，也就是无处不在，只要你能用心想到的地方，他，就在那里。”齐姨像是在安慰秋云，又像是一位哲人在诉说心中的信念。

“不在，就是无处不在。”秋云在心里默默念道。这是怎样的一份超脱啊！

“他，好吗？能说说他吗？”秋云放下手中的杯子，忍不住小心问道。

齐姨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又像是一种宣泄在历经岁月的膨胀后终于冲破了尘封。

秋云听见了这声无声的叹息，她静静地看着齐姨的脸，齐姨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哀伤的表情，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如初。

“再鲜艳的颜色在时间长河的洗涤中终将褪去光泽，而我丈夫带给我的美好回忆，风雨三十年，依然如新。”齐姨说着话，似乎站得太久有些累，便又坐回到轮椅上，并招呼秋云也坐下。

秋云坐下了，就坐在齐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她凝视着齐姨的眼睛，静静地听着齐姨的叙说，她的脑海现在就是一台放映机，齐姨的故事便是映带，一副副鲜活的画面在无形中展开……

齐姨，大名齐大妹，是位美丽的苏州姑娘，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十七岁参军，二十三岁当团长，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母亲更是在抗战后方时就已成“英雄”人物，她虽出身富门，却有一颗劳苦大众的心。她作的鞋被红军战士称为“巧姐鞋”。当时，父亲所在的部队就流行着一种说法：一双“巧姐鞋”，能抵十个兵。“巧姐鞋”不但外观漂亮，而且又软又耐磨。父亲也曾分到过一双，穿在脚上果然又温暖又舒服，心中暖意洋洋的，对这位“巧姐”更生仰慕之情。后来，抗战结束，组织上获取到“巧姐”可能被国民党特务迫害的消息，便派父亲前去接应，没想到天公作美，几经艰险，倒成就了父亲和母亲的一段美好姻缘。

新中国成立不久，父亲被调往广州军区任职，经组织研究认可，举家迁驻广州。那年，齐大妹十二岁。

在广州，父亲有个老战友，也是老搭档——杨文海。在父亲作团长的时候，他就是父亲的政委，直到三年后，父亲被调任为师长，两人才洒泪而别。如今，两人又走到一起，自觉亲热无比，如同一家人一般。

杨文海膝下有一子叫杨云，也就是后来齐大妹的丈夫。

齐大妹还清晰记得第一次去杨叔叔家见到杨云的情景。他当时就在自家院子里，正试着从一个木盆里抓鱼起来，盆里装满了水，养着两条鱼。可当他的手刚伸进盆里，便遭到了鱼的强烈反抗，鱼尾狂摆，溅了他满头满脸的水。齐大妹一见，立时童心大起，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别过来！”杨云有些紧张地止住齐大妹，“小心弄湿了衣服。”

齐大妹看着眼前这位如临大敌，弄得跟落汤鸡似的大男孩，忍不住咯咯直笑。

“大妹，快进来。”妈妈已进了屋，伸出头来招呼道。屋里已是笑声一片。

“哎，来了。”齐大妹答应着，却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转问杨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云。”

“是天上的云么？”齐大妹指了指天空，问道。

“对，而且还是秋天的云。”

“秋天？为什么是秋天？”齐大妹侧脸问道，心中好生奇怪。

“因为秋天的云特别高，特别远……”

“哦！我知道了。”齐大妹恍然大悟的样子，而且禁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鼓了鼓掌，“你一定是长大了想当空军！”

齐大妹说完便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空留杨云搔头抓脑，一阵傻想：“空军……”

“杨云哥哥……”齐大妹进屋一会又跑了出来，是妈妈让她叫杨云进屋说话的。

齐大妹再到院子里的时候，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两条鱼不在盆里，正噼里啪啦在地上蹦高。杨云呢？站得远远的。干什么？发呆。

秋云听到这里，不禁轻声笑了笑，再看齐姨，虽然也在笑，眼里却闪着泪光。

“记忆越深，越让人回味，却往往最伤人。”齐姨这样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秋云定睛一看，是一件精美的心型饰品。齐姨轻轻一用力，原来这饰品是可以打开的。齐姨将饰品放于手心，递向秋云，说：“这是我和我丈夫婚前的合照。”秋云接过一看，有些纳闷：怎么是一边一个？齐姨似乎看出了秋云的疑惑，叹了口气，说道：“这原本是一张合影，可三十二年前一个任性的女孩将它撕成了两半，随即又痛心不已，就像爱惜生命一样将它们珍藏在这里面。”

秋云明白，齐姨说的这个女孩就是她自己，也许这件事情在她心灵上是一抹永远也照不亮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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