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我一定会回来。
掘突看我一直回头，半是安慰、半是吃醋地问道，“舍不得美景？还是舍不得……那个人？”
我笑一笑，伏到马背上去，身体任随马的步幅轻轻晃动。
过片刻，才沉吟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掘突凝视我，目不转睛，过许久许久才道，“原来五个字五个字，也很有意思。”
我答，“是。千年后，这个叫做李白的人，把五个字五个字，写到了别人无法超越的境界。”
数日后我们经过了犬丘。
数日后我们又经过了秦邑。
我想起了嬴叵，嬴开，唔，还有轩辕烈嗔。
不过，我们没有停下脚步。
最后我们一路向东，终抵丰镐。
虽然我来了先秦——准确的说是末代西周，但还是第一次真正走进大周都城：丰镐。
西周的丰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规模宏大、布局整齐的城市，位于未来西安西南沣河的两岸，丰京在西，镐京在东。
具体来说，丰京在沣河西岸的马王镇一带，镐京在沣河东岸的斗门镇一带。丰、镐二京相距甚近，实际上一桥相通，是一个城市的两个不同功能的分区，故以“丰镐”相称。
说丰镐就是长安？不大对。实际上，长安的城市中心一直在变迁。不在一个时间平面上无从比较，但我直觉感到现在、也就是先秦的丰镐，比唐朝的长安更加湿润、更加温暖。
关于丰镐的城市规划，考古上并无实证。但此刻，它就在我眼前，道路宽阔，规划井然。《考工记》中说：“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在我看来，说的可一点没错！
丰镐确是一座方形的城，即方方九里之城；城的每面有三个城门，共十二门；南北向的街道九条，东西向的街道九条，即九经九纬；经涂九轨，指每条街道的宽度为十二步（古称一步相当于现在一米四），也就是说每条街道宽十六米左右，相当宽畅啊。
左祖右社，指祖庙建在东边，社稷坛建在西边，左右对称；面朝后市，朝廷在前，市场在后；市朝一夫，指市场的大小如一夫之地，即东西、南北各长一百四十米左右。眼下我还没有亲眼映证，想来应该也不会错。
总之，进入丰镐后，我马上就被这座古代都城的方整、宽畅和宏伟彻底震惊！
我以为唐朝的长安就已经够繁荣了！
没想到！早在公元前772年！丰镐就已经是这般规模！
快到王宫附近的时候，公子姬成忍不住问，“琴弹姊姊，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开始办要紧事？”
我笑道，说，“就是直接走进去，找到要紧的人，开始办事。“
别说姬成，连掘突都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莫非你要直接去见我王兄？！”
我摆手笑，“不不不，我不见他。我要见的，乃是褒姒。”
我们在王宫附近的一处客栈整休，更衣。
当下大家商量好，姬成留在城中自由活动，我和掘突则直接报郑世子的身份一起进宫，然后分头去找各自要找的人。
姬成和哥哥的性格有点差别，更内敛一些，不大容易亲近。但因为我和他甫见面就并肩作战，倒是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像是相识了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眼下这个小鬼头却不知从哪里为我弄来了一套服饰，我穿戴完毕后，简直快要认不出自己。
上着芙蓉白锦衣，下着行云五彩裳，裙袂滚边一律针脚细密，并饰有柔美的木槿花图案；衣裳外面，还罩了两层素纱蝉衣，一乳白一透明，极其轻薄，幅度虽和现在的大衣一样，掂一掂估计还不足一两重。好东西啊，走起路来，整个人如笼在寒烟翠雾之中，轻灵飘逸，若往若还。
另外，我头梳垂云髻，耳塞蓝田珠，腰配和田玉，脚蹬鹅黄翠绿织锦履；此履鞋头制作异常精美，多见于贵族男子乃至帝王将相，还有个专属名字叫做舄。
从褒姒匆忙间为我解下的露背黑裳，到穿了四年的胡服，再到现在这个装束，算得平步青云了啊。
对不住了洛桑，今天要进王宫，不能蒙面。
姬掘突一见我，便乐不可支的大叫道，“果然是我的女人啊！颜如舜英，佩玉将将！”
他自己，则身着诸侯往见天子才会穿的墨绿玄端，也一般的由锦缎织就，龙行凤翔，衬得他的身姿越发英挺威仪，稳重端庄。
我轻轻瞪他一眼，问，“对了，那天和兀都比武，你究竟用何办法，把银弹扔那么远？”
掘突哈的笑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
我答，“前些天大家各自心事重重，顾不上。”
说话间他已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银弹。我怪叫，“你到底还有多少个？”
他狡黠的眨眨眼睛，“我总共有九个。”
我一边把银弹拿在手中把玩，一边问，“哪里得来？”
掘突道，“说来奇怪，此物从小便在我这里。又是……”
我没好气地打断他，“又是与那个怪人出现在同时期是吧？”
他居然真的点头。
我不再理他，突然心生一念，把小球拿到耳边摇一摇。
他哈哈大笑，“你发现啦？”
我惊愕，“此银弹中空？”
他唔一声，“不尽然。银弹中心，好像有水。”
我沉吟道，“不是水……是水银……”
他拿回小球，在手中抛两下，道，“反正我从小拿来玩，渐渐发现，只要讲究手法，扔的同时让它旋转，就能飞很远，甚异。”
我像是想到了一个什么窍门，却又不敢肯定。
“如此奇妙之物，一下丢了两个，你不心痛？”我问。
他施施然，“得来既没费力，丢了便不心痛。两球耳，能救我三人性命，物有所值！”
嘿。简直深刻得像哲理。我斜着眼睛看他，笑了。
不过虽然此刻我们谈笑风生，但我心里清楚：从跨进宫墙的第一步开始，气氛恐怕要越来越诡异了。因为算起来，褒姒应该已经为周王诞下一子，且日渐专宠；加上内贼虢石早已暗通姜戎，不知出卖了多少情报；另外还有宠臣尹球，一点也没继承到他老子尹吉甫的刚正不阿，天天谄媚于王前。内外兼夹，乌烟瘴气。
群臣百官里，但凡有点骨气的，要么为王所杀，要么已经避走他乡，只有掘突的父亲姬友还肯冒死劝谏。
阔别褒姒四年有余，我知道这一次的觐见恐怕不会太平。
一开场就叫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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