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凉农田的另一头是凉家的机关屋。修鱼独自一人在这里学习机关术,父亲好多天不来这了,他说他有更重要的事。凉柯感觉已经没什么好教给女儿了,那些原本修鱼的小师傅们,也纷纷给她打起了下手的。修鱼学得太快,她以惊人的速度在诠释机关术的奥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谜题,百年难解的困扰,都在修鱼不经意间,轻松化解。凉柯也不再见怪,他越来越确定自己当初的感觉。刚开始小修鱼给他的感觉是模糊不清的,但如今豁然开朗,其中当然是因为修鱼身上有可遇不可求的灵感,但她的奋斗也功不可没。修鱼确实能完成他所不能实现的一桩事,不,不止是他,这是一件整个凉氏都不可能完成的伟业。那个封沉在祖祠的巨鸢,有朝一日,真得能再次飞翔。只是,他似乎遗忘了女儿的性别,似乎遗忘了女儿要嫁人。这几年来,该忘记的他都不愿记起来,他是那种很疯狂的人,如果生在在乱世,也许确实能变成一个顶天立地枭雄。但洛凉不是乱世,它是桃花源。凉柯深知机关术的艰辛,那只巨鸢要再次高飞仍旧需要时日。即便是修鱼,也还得磨练一些时间吧,在吃一些苦。而此时此刻,他自己应当先行动。
天晴,两个小孩坐在石头上聊天。
“洛天,你说我爹有什么事啊,神神叨叨地也不来监督我功课了!”
“你就知足吧!我被死老爹盯得死,吃个饭还要让背果树嫁接技术,说不上来还不给吃,美其名曰饮水思源,明明桌上的酸黄瓜都他吃的!!”
“哎...该学的我都学了..”
“修鱼很少看你愁眉苦脸嘛,来笑一个!”
“小心我揍你!”
“....”
“这几年下来,你也该看到吧,小到耕具,大道木牛,甚至吊井水的轱辘飞车我都做了,还有什么要学呢?”
“啊?你这么厉害啊...其实我一直埋头学习,没注意...”
“找打!”
“洛凉这么多口井呢,那些轱辘都是你做的啊?”
“那也不是,滑轮本来就在那。我只是稍作改进,让井按区域划分,区域内的井靠索条相连,轱辘飞车会把水桶滑到每个区域的固定地点,那里离居住区近一点。省去大家脚力。”
“哇,修鱼你真厉害..”
“也还好啦,我爹从来也没夸我。相反,对我更加严格了。其实,我更想去学那个飞鸢机关,但我爹觉得我还太嫩,一直不让我学,把那个图纸保存好好的,怕我偷学,还设了机关锁....”
“飞鸢?你说那个载人的飞鸢?”
“怎么,原来你也觉得这是个笑话”
“木头怎么可能飞上天呐?更何况上面还坐着人?”
“我可以做到”
“你给我的机关雀不也只会扑腾翅膀嘛,你看!”
“啊!你还带着呢?”
“恩”
“这只是我小时候的杰作啊,若我见到先人的图纸,肯定能办到的”
“那我信你,毕竟你是修鱼嘛,什么事都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
“呵呵”
“不过你准备飞出去干嘛呢?”
“啊!?飞出干嘛?什么意思?”
“飞出洛凉,到山外的世界啊”
“恩...这我从来没想过,我只想做出飞鸢而已”
修鱼知道她开始只是纯粹地想取悦不开心的父亲,每每自己在机关术上获得成就,父亲就会高兴。但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喜欢上了机关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任何目的性。
“洛天,你呢?如果是你,你想去做什么?”
“切,我才不出去嘞,这里多好啊。你没听老人们说吗?山外兵荒马乱,我们的祖先就是因此逃到这里的。山神庇佑,合住了群山,成了天然的屏障。”
“我才不信呢!”
“嘿嘿,其实我也不信。修鱼,不早了,走吧”
修鱼睨了眼夕阳,暗叹时间过得真快,不情愿地起身,和洛天到了别。
修鱼回到家中,平日就睡在机关工坊里的她,难得一次回家。她娘小青烧了一桌子好吃的。母女两坐着等凉柯回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凉柯才姗姗赶回,整个人灰头土脸,衣裤也破了,手臂还有点擦伤。
“怎么回事?”小青看到丈夫的模样,惊呼着小跑到凉柯身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无碍才长舒一口气。
“爹,你又在捣鼓那个飞鸢吧?”
“修鱼你莫管。咱吃饭吧,看,这个是你洛伯伯新割的菜芽,嫩着呢,洗洗就能吃。”
“你还和洛伯伯混在一起啊,肯定没好事!”
“怎么说话呢!?”“
我实话实说!爹自己这么晚回来,娘都饿坏了,问问你在干什么有什么不对!?”
“男人在外做事,你们女人管什么呢!修鱼如果你不想吃饭,就回你自己的房去!!”
“哼!不吃了!不吃了!”修鱼气极,起身便走,无意间碰落桌上的碗,青花碗砸在地上“哗”地碎开,修鱼脚步顿了一下,小青急忙拉住她。
“拉她做什么!?爱走就走!”凉柯的话冰冷冰冷。
修鱼狠了下心,耍手她的娘的手,离开了凉家。
洛凉夜深,万家灯火皆暗。凉家的灯芯渐残,火光摇曳,一桌佳肴冷冷清清地丰盛在那。修鱼走后,夫妻刚大吵了一架,执手至今,凉柯从来没对小青说过一句重话,小青亦是如此。可就是刚刚两人为女儿的事,都把声调提高了多倍。多年憋在心里的话都一些而出,也不管对方水性如何,瞬间小屋子就成汪洋大海了。小青并不想让修鱼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术,她一忍再忍,终于还是爆发了。小青本姓洛,家境还算殷实。她嫁给凉柯才改姓为凉。在她的印象里,老实本分地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便是英雄男子所为,她不能理解丈夫付诸在那些破木头的想法。可爱情是盲目的,爱人的理想与自己不合又如何?爱上便爱上了,这种澄澈的东西没有理由,也没有因果,哪怕粉骨碎身也要义无反顾。两人一路走来,也算坎坷,开始她为自己无法育得子女感到痛苦,但丈夫的宽容使她欣慰。两人相互扶持也滋养了同舟共济之乐,等到修鱼呱呱坠地,更是惊喜。于绝望中发觉希望,她的人生已成完美了。可为什么如今又回到原点了呢?志不同,道不谋,这些感情的奢侈品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婚姻吗?当时间开始淡化最初的冲动,附着于表面的蒙尘渐渐退散,当真实的需求**裸地展现在面前,并且告诉你“这才是真谛”的时候,你还能坚守吗?凉青没有。她开始算计得失。
凉柯突然对眼前的女人感到陌生,这个斤斤计较,粗俗鄙陋,事无巨细的女人究竟是谁!?他用男性的咆哮反抗妻子的异常,奈何换来更多的冷言冷语,每一字,每一词都是一次致命的攻击,伤得自己皮开肉绽,杀得对方面目狰狞。凉柯后来就不说话了,任由小青发挥口才。他坐在那里思考,小青让自己放弃事业,不再接触机关术。在她口里只是“把戏”而已,未成年小孩的游戏,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异想天开发扬光大,真不害臊。其实,说真的,打小便接触机关术,拜师于父亲,学了近20年,父亲去世,便被一些后辈推崇为凉氏领袖,开始用机关术为洛凉尽力。前前后后制作了一些农耕的工具,虽然确实能提高不少效率,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用到,因为使用麻烦,需要掌握使用技巧,所以大多人还是用传统工具。像是洛凉城的井水,明明上面装了自动取水的滑轮,但大多人还是宁愿手动去提,他们嫌那些轱辘碍事,还要求凉柯将它们给卸了。这些事,小青都知道,凉柯自己有苦水就和小青说,从来也不憋着。小青也会温柔地安慰自己,不过现在想来,确实小青也只有安慰,从来也没鼓励过。自己确实并没有能将机关术做到最好,努力过了,没有做到做好,放弃也未尝不可。可是问题在修鱼,她是个奇迹,她不懂如何与一个奇迹去对话。但小青也更在乎修鱼,她表明态度,她非常不希望修鱼在接触机关术了,如果二者择一,她肯定让女儿放弃,而让丈夫继续。
凉柯沉默着,小青也不再说话,蜡烛烧尽,在一片死黑中,凉柯起身
“我会和修鱼去谈谈的,丫头倔得很,给我点时间”
两人暂时和解了,彼此间有了心结,却让表面更加和睦。修鱼是问题核心,被动地接受两份截然不同的爱意。小青开始有意无意地教修鱼绣花织布,她带修鱼下田认识花草鱼鸟,割下新草,手把手学习烹饪佳肴。至于凉柯,他对修鱼也不再严格,甚至于是放任自流了。白天,他的作坊的门扉合得死死,夜里,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也不在提起机关术的话题,而当修鱼向他询问飞鸢的事宜时,他也总是避而不谈,然后很笨拙地转换话题。小青伴在旁边,附和意味深长的笑。父母的异样使修鱼感到奇怪,几欲开口,但这种感觉模模糊糊,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即便问也不知如何问起,便只好逮到机会和洛天说了。
“我爹娘最近好奇怪啊”
“哪怪啊?”
“我娘开始教我那些女人的活计,好似我要嫁人了”
“你本来就要嫁人啊!等再过两年,我来娶你啊!”
“谁要你娶?”“我们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呀,你忘了啦,玉兔为证!天地良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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