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一年,十二岁的小刀第一次随村里的老猎户张老爹进山了。
张老爹搬来村子那年,小刀还几乎不太懂事。反正从记事起,小刀就知道老爹很会打猎,虽然老爹三个月才进一次山——从不破例,但是每次回来总是满载而归。不过张老爹除了会打猎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很沉默,就像他那三间茅草屋一样,不仅沉默,还不引人注意。
这样沉默的人自然易被大家忽略,忽略的意思之一就是张老爹至今是光棍。不过老爹似乎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老爹好像还过得很快活。
因为老爹和村中每一个小孩的关系都很好。每一个孩子有事没事都喜欢往张老爹这儿跑,张老爹也从来不会拒绝哪位孩子的到来。
孩子们被父母打了骂了,都要跑到张老爹草屋来诉苦。张老爹也并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当听众。每次孩子离开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手里也总是攥着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肉。
有时孩子们闯了祸不敢回家时,父母们都会直接找到老爹的茅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孩子准在这儿。在老爹这儿呆过的孩子仿佛一下被施与了魔法,孩子们很乖地向大人认了错,最后都会皆大欢喜地离开。
总之,在这个村子,张老爹是最穷的也是唯一的老光棍,但是他却俨然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庇护神,他不为人注意的茅屋成为孩子们的避风港。
小刀是村中孩子中最沉默的男孩。每天在家帮母亲干完活后,小刀都要到张老爹茅屋坐坐。
和其它孩子所不同的是,小刀一不是来诉苦,二不是来避祸,三不是来贪吃。也许这个沉默的屋子,这个沉默的老人,恰好和这个沉默的小男孩形成了一种默契。
当然还有老爹那条沉默却聪明凶悍的猎狗多多。多多是一年冬天老爹在雪地里捡回来的被人遗弃的小狗,奄奄一息的多多在老爹的照料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后来多多慢慢长大了,在老爹的训练下,成了老爹进山打猎的得力帮手。
没有进山打猎的日子,一老一少就在屋子里坐着,一旁是乖乖趴着的多多。老爹总在细心缓慢地反反复复擦他那张铁弓和那些箭。
铁弓通身漆黑发亮,箭也是黑黑的,但并不亮,只是箭头窄而尖且还带有一倒刺。弓并不很长,有一次小刀见老爹放在桌上,自己想去拿一下,哪想这张弓居然纹丝不动,不服气的小刀蹲起八字脚并用上双手去拿,当然结果是一样的。而这就是小刀促使小刀每天偷着练自己的气力的原因,尽管这并不完全怪小刀,因为秘密在那张弓,这时后来长大了的小刀才知晓的。
很多时候小刀就和多多在一起。多多总喜欢躺在地上,让小刀给它挠痒痒,多多也喜欢用它的舌头舔舔小刀的脚。
暖暖的阳光,软软的绿草,亲密的伙伴,就这样慵懒地躺在蓝天下,高山屏障中。这样的日子如流水一般,一晃小刀都十二岁了。
村中小孩受了委屈会到张老爹这儿寻求安慰,或是嘴馋了找点东西填肚子。只有小刀到这儿一不需要哄,二不需求解馋,无欲无求似乎不应该是他这个年龄的小孩该有的。
不过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就改变了——
张老爹那张从不让别人碰的黑弓,小刀碰了;不仅碰了,还在老爹的**下拉得满月!
那藏在野牛皮筒中的从不让人看的黑箭,小刀看了;不但看了,还被老爹训练后能信手射灭黑夜百步之遥的香头!
沉默的人心中往往沉淀多些。沉默让他能静下心来凝视,能让他去学习体会需要足够耐心的东西,沉默中的冷静,冷静中的犀利,犀利中的判断和必杀技——这正是一个超凡的猎手必须具备的。
小刀正好具备这个特点。他无疑就是张老爹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张老爹从没想过要收一个徒弟,但自从小刀出现后,他就改变了将自己绝技带进棺材去的想法。
所以,小刀十二岁那年时,张老爹已倾囊教授了他六年技能,很多年以后,小刀在当捕快时才知道自己跟老爹学的这些东西的厉害,而眼前他只是缺实战经验而已。
不过学艺归学艺,老爹是从来不让小刀跟他一道进山,小刀也从来不提这一要求。这也真怪了,哪有师傅不带自己的弟子去实战的。
也许不是那一年因天道而闹饥荒,小刀的娘久病不起,他是断然不会向老爹提出一道进山的,那样的话,张老爹也许就不会因为拼死救小刀而被那只红眼雪狼咬伤掉下悬崖。小刀也就真不会明白老爹为什么从不带自己进山。小刀更不会锥心痛苦至今。
小刀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大雪纷飞弥漫,漫山遍野鸟兽无踪迹的腊月。踏着齐腰深的白雪,小刀带着猎狗多多在好奇、兴奋与不安交织中与老爹向林海雪原迈进。老爹在前,小刀与多多在后,虽然这样的天气不宜耽搁,但一开始老爹都在讲解各种动物的习性,教自己的爱徒如何识别动物留下的印迹,以及如何对付它们的技巧,一切都让小刀动手去体会。果然,名师出高徒,小刀很快就有收获了:山鸡、野兔,居然还射中一头马鹿。多多总是很快就把猎物叼回,人与动物的和谐与不和谐就在这冰天雪地中上演着。
可能是对自己的爱徒的悟性兴奋过了头,一向严谨得不犯一丁点错的老爹居然犯了一个错,一个高超猎手绝不会犯下的致命之错。
经验缺乏的小刀在射杀猎物时没控制好,大量血腥味在奇寒和风雪呼啸的山谷中弥漫开来,山中一群最狠的狼群恰巧嗅到了这股让它们兴奋的味道。
对张老爹这样的猎手而言,别说是狼群,就算是遭遇虎豹又有何惧,但现在的情形却不太妙。十二岁的孩子第一次进雪域高地,别说是被狼群围困,就算是听一听周围此起彼伏的狼嚎也会不寒而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群狼的领头狼——红眼雪狼!在琅琊山狩猎的人大不了听过红眼雪狼的传说,据说遭遇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
这红眼雪狼果然太可怕了。在它的指挥下狼群不仅很快占领了有利地势,而且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和谷中二人对峙。
冰天雪地,奇寒逼人,时间久了不必等狼群进攻,谁都扛不住的。经验丰富的张老爹果断地做出了抉择:抢占先机,杀狼先杀王。
张老爹从背上长条形的包裹中拿出一把长剑,剑鞘朴实无奇。他慢慢拔出剑,一柄漆黑的剑,一柄通身漆黑的怪异的剑,一时间被白茫茫弥漫的山野似乎瞬间暗淡了。
黑剑递到了小刀手中。小刀顿时感到剑身在颤动,自己的手臂一阵刺痛感。剑气——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稀世利器发出的杀气!
原本默契,没有时间,也无需多说。一阵手势后,张老爹拈弓搭箭,小刀手握黑剑蓄势以待。
无论多狡猾的野兽,总有比它更高明的猎手。张老爹无疑就是这琅琊山中最高明的猎手。所以狼王的指挥中心在哪里,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有一年冬天,张老爹在山里呆了一个月零十三天,将一只潜藏在千峰万壑中的快成精的白狐捕获。还有一年夏天,那只出山伤了人的潜逃了三十二个山洞的黑熊,最终还是被老爹撵得精疲力竭倒毙在烈日下。
小刀接过剑后似乎一眨眼工夫,老爹一记“白鹤冲天”已将身子腾上半空,看准目标后,五枝箭随即激射而出,在五声狼嚎声传出的同时,老爹的身子下降之时,用右脚一点左脚,在升上更高的空中再一个“鹞子翻身”直扑真正的目标——红眼狼王藏身的雪峰处。
十枝黑箭破空电射而中。张老爹从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中,例无虚发,而且为数不多的铁箭必须收回,所以张老爹这次对自己也是信心满满的。
不过这只是以往的战绩。张老爹这次遇到的是只有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红眼雪狼,一只狡诈、凶狠、高智商的狼王,而且从来无人在它的指挥攻击下活下来了的。
所以,从未失手的张老爹失手了,十枝排箭的回声一出,张老爹就知道不妙。
其实张老爹的这十箭也并非落空,的的确确射中了一只狼,一只和红眼雪狼形影不离的母狼,只是张老爹发箭招呼它们藏身之处那一刻,红眼狼王采用了和老爹刚好相反的险招。
一个攻强,一个攻弱,在这场人狼对攻战发起之前,大家居然旗鼓相当。但是人只有两个,狼却有一群,而且是智慧如此可怕的狼王在统领。
当那只作为替身的母狼被钉入岩石,一声特别的长嚎发出后,张老爹人还未落地,但是张老爹就知道自己大错也铸成。果然,几乎在同时山崖下刘小刀的惊呼声就传了上来。
小刀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且是第一次进山,第一次面临如此险境,向他扑来的还是那只狡诈成精的狼王。小刀慌了,呆了,忘了手中的利器,忘了苦练六年的本事,只是本能地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已。
老爹本事再高,轻功再好,也来不及了。因为红眼雪狼裂开巨嘴,那阴森雪白、超长尖利的狼牙已经向小刀的喉咙咬来。
一道张牙舞爪的白光挟着一股奇臭无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小刀甚至来不及闭眼。眼前一花,另一道黑光乍起挡在了白光之前。一黑一白电光火石间一交错,雪地上立刻多了一块肉,还有一股喷溅很远的鲜血。
那块肉是红眼狼王的,那股喷溅的鲜血是多多的。关键时刻,见证了人与动物的无情与忠诚,多多为了它的绝对忠诚付出了生命,这世间人与人之间还有多少这样纯粹的情感呢。
空气中的血腥味瞬间更浓了。这似乎更激起了狼子的凶残,少了一块肉的红眼雪狼眼中红光迸射,四爪张开,前半身弯曲下去,竟然再度腾空而起,直扑小刀。
小刀立即感到头皮发炸,前胸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死亡的恐惧一点点浸入小刀的骨髓之中,那刻小刀仿佛突然之间掉进万丈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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