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宠姬浅笑道:“此歌名为《卿云歌》,传舜帝功成身退,禅位给治水有功的大禹。禅让时百官齐唱此歌,祈祷日月昌盛、黎民幸甚,这也是千年来君主们的美梦。妾身可说清楚了?”
“清楚,很清楚。”
“那就好。”聂氏宠姬解开腰间一只小巧的锦囊推到罗恒手边。
罗恒愣了下,慢慢打开袋口将东西倒出,当一枚冰凉的鱼纹玉佩稳稳掉在掌心时,顿觉五雷轰顶。
“家兄聂贞托妾身问句话,这样的好东西,罗主事为何给当了?”
罗恒的脸色像死人般苍白,他酸涩地望向聂贞,后者正面带愠色地瞪着自己。是聂贞多疑不肯信自己?抑或是聂贞才是杀死当铺掌柜的凶手?罗恒不敢细想,俯身极力解释:“属下没有……属下当掉这枚玉佩是为钓出挖心案的凶手,查清他们和鱼纹洞天的关系,绝不为一己之私!”
又一阵潮水般的喝彩。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茗津长袖飞展如鹤翼。
罗恒心如乱麻地跪着。聂氏宠姬侧身至他眼前,掩面笑了一番,轻解盛装,微露半边香肩——白皙的肌肤上纹着一只血红色鱼纹刺青,它扎进罗恒眼里,像扎进一根尖锐的倒刺。
罗恒惊呆了,对上她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一刹那得到了答案!缓缓望向舞池中的严世蕃,又望向一如看戏而置身事外的聂贞,彻骨的严寒冻结了心脏。
但聂氏宠姬不觉尽兴,目示婢女端来一只锦盒,放到罗恒膝前。
“听闻你在刑部兢兢业业四十年,这算是给你的犒赏吧。”
“啊……”
泪水止不住从他眼中滴落。
他认得此物与列缺从鱼纹洞天夺得的锦盒一模一样。
真相、谎言,坚强、软弱,天真、虚伪,勇敢、恐惧……一切的一切,江河倒转,岁月飞逝,他错放了的人生灰飞烟灭。
聂氏宠姬合上交领,仍然笑着,然笑容空无一物,透着完全的轻蔑。罗恒再度茫然四顾,看到的只有一个个腐朽的鬼魂在声嘶力竭中狂舞。
忽然,琵琶弦断。
茗津的长袖绊到了严世蕃风痹的左腿,几乎令他尴尬倒地。她立时如惊弓之鸟般蜷缩跪下。她一跪,厅中顿时陷入死寂。
“大人,奴婢毛手毛脚地碰伤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你啊。”严世蕃躬身捏住茗津的脖子。
茗津绝望地闭上眼,纤细的脖子在他手里脆如枯枝。她服侍惯了高官,知道一旦触到逆鳞必死无疑。谁知严世蕃兀自笑了,手慢慢移到她弧线优美的下巴,戏弄般一碰,仿佛触水的蝴蝶点了下水面。“卿本佳人,奈何无心。”他累了也倦了,挥手唤到,“瓶儿呢?”
聂氏宠姬款步回到严世蕃身边,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屏风之后。
自始至终,严世蕃都没有看过罗恒一眼。
乌云笼罩着月光。罗恒走出宴会厅,站在九层楼台前远望金陵。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下纷飞的细雨。他悲切地拍着栏杆。
钱斌握着扇子从身后走来。烛光明灭里,他眯着眼打量罗恒,似在欣赏他的绝望。
雨声掩盖了罗恒的叹息。
钱斌走至罗恒身边,指着城池问到:“你可有看到什么?”
“属下看到了家乡。”
钱斌嗤笑两声,指向秦淮河左岸:“那是什么?”
“百姓住的西城。”
钱斌再指右岸:“那里呢?”
“……豪门。”聂贞的府邸也在那里。秦淮河两岸,破败与繁华的界限清晰无比。
扇子啪一声敲在阑干上。“你站在这样的高处却还看不清世事,你的眼虽未瞎,心却是盲的。”钱斌毫不留情地呵斥着,“别人赞赏你耿介正直你就信了?屁!你在这个高处能看到的,那帮人当真看不到?!九天之上的那个人也看不到?!自以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愚蠢的样子!世间事,是非全凭势力,公道不在人心。而你不过是个无用的好人罢了!”
不久以后,刑部主事罗恒得了种怪病,腰肢疼得直不起来。一场花雨将他湮没成了一个佝偻老头,一夜白头。
一双玉足踩在雪地上,风雪中,梅川披着红色纱衣从梅林深处走来,温柔地勾住列缺的脖子,将戴着面纱的脸贴近他冰凉的脸庞。他被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所征服,情.难.自.制.地.抚上她光洁的肌肤。
“列缺,就让我陪你下地狱吧。”
梅川倚在他怀中,凌乱的黑发缠绕住他的手臂,露出从未有过的媚态。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一瞬间溃不成军!猛一下扯去红裳,将唇埋向胸口,享受着一份全无防备的纯真。
……
列缺陡的从梦中惊醒。
他捏紧跳动的太阳穴,一时懵了。
人确实还躺在自家屋檐下,心已不知飘去哪里。梦境真实到可怕,温香软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他使劲甩头想抹灭掉满脑子肮脏龌龊的妄想。
列风在院子里埋锅煮粥,干柴烈火烧得正旺,见列缺突然起身傻傻坐着,倍觉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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