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对着身后的房子喊了一下。
香香？我怔了一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着精灵般美丽的大眼睛的少女从窗口探出脑袋，看了一下，又缩回去，几秒钟后，从房子里跃出她轻盈的身体。
一身洁白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粉嫩的皮肤，每一样都让人赏心悦目，和着周围的花草，形成的是那么美的一幅画面。
然而，及至她走近，及至她开口，及至她之后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看来都彻底粉碎了这幅美景。
女孩走近，并没有立即将钱交给面前的妇人，也没有交给我，只是偏着头，可以说将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彻彻底底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不，应该是好几遍，似乎我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怪物。
——别人都说我长得很帅，我总是极力谦虚，虽然自己也深信不疑这一点，所以，我自信经得起打量。
——老实说，我还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我总觉得自己对于挫折和非难有异于常人的冷静，虽然——我其实是个感性的人。
如果说被一个初出茅庐，不，应该是尚未出茅庐甚至从未食过人间烟火的小女孩这样打量，历经考验而依然顽强面对的我刚开始只是有些不自在，那么在几秒钟之后，这种不自在可以说已经转化成了一种满心的不悦甚至愤怒。
也许正如某位哲人曾说的那样：一个人的缺点往往包含着一个人的优点，而一个人的优点往往掩盖着一个人的缺点。
我骨子里其实是个自尊心极强而脾气又冲的主，或许只是因为外在的这一副厚皮囊阻止了我内心冲动的小绵羊。
我不禁在心里双手合十：感谢这副臭皮囊，让我免遭大灰狼之口！
毕竟世事险恶，不可以恶制恶！
当然，两年的历练，我早已修炼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这种愤怒只是积聚的满腔怒火——除非在爆发的那一刻，否则是不会在面部显现的。
女孩走到妇人的后面，打量完我之后，用手捏着鼻子，像是躲避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似的，背对着我，将两张崭新的钞票递给我。
我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嗅了嗅自己的衣领，动作微弱地连我自己都难以察觉。
虽然汗水的味道早已淹没了洗涤剂的香味，但怎么也不至于恶臭难忍——我相信自己是没有狐臭的。
我盯着那个叫“香香”的女孩用两根手指夹着的崭新钞票，面部的皮下组织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干嘛呢？”
妇人似乎注意到我的变化，对着身后的女孩投去责备的目光，又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钱，递给我。
“不好意思啊，师傅，这孩子怕生——”
也许真是看到了我皮下组织的抽动，妇人尴尬地解释道。
考虑到这种眼皮下的自欺欺人，妇人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我回过神来，久经历练的承受能力在这时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几乎在瞬间我便恢复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和“我为人人”的热忱。
“好的，谢谢！这是我们公司的电话，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拨打我们的服务热线，我们提供二十四小时上门服务，亲~”
我双手递过我们公司的名片，脸上的笑容几乎僵硬。
我感觉到内心的小绵羊正在窃笑，虽然我实际说出的话里是没有末尾那个“亲~”的。
这便是我们不同常人不同其他职业的差别，即便是带着满腔的怒气，我依然可以热情周到地走完我们“顾客就是上帝”的最后一道程序，然后礼貌地退出我本不该跨入如今也不屑涉足的地界，自然地转身，潇洒地昂首阔步！
终于结束了我今天的工作，虽然结局终究不完美，但比起迎接我的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那些污秽都微不足道了。
我没有再回头看这个让我片刻心醉神往的花园一眼，即使在我听到女孩抱怨的声音和拍打掉妇人手中的名片时也没有停步，只是在拾起路边的包时停住检查了一下井盖周围。
——于公为了更好保证质量，于私也为了免于售后服务，本公司的宗旨，服务到家，责任到底。
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我拿出那两张崭新的钞票，即使是如此崭新，也终究掩盖不了它本身的铜臭味——即便如此清新，下面也终究流淌着污秽！
“上和下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笑了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笑是为了什么。
通常遇到这种事，我都会把这归因于刚刚吸入的“三笑逍遥散”之类的有毒气体，虽然我还活着（我果然是百毒不侵）。
我收拾好行囊，吹着口哨，沿着道路走向最近的公交站。
这便是身为管道工的幸福，我们习惯于记住眼前的美好，忘掉身后的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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