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时分,班饮赶了回来,吩咐下人整治一些酒菜,他要与马春叙旧;至于马春几名属下,还没从坊市逛回来呢,马春结账时给客栈掌柜打了招呼,要他们回到客栈后就来中书省侍郎班饮的官邸中来找自己。
须臾间,酒菜就已备妥,都是些家常小菜,有荤有素,倒也清新爽口。马春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老友看来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清高作风,没有与上官无妄那些佞臣同流合污,你看他平常吃饭,以及对待从属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俩方才在那府衙说话时,那些属下们居然可以偷偷发笑,显然他平时就没什么官架子。
多年未见的两位老友,自然是海阔天空地一通乱扯,再加上喝了点小酒,倒也情绪高涨。说着说着,话题就渐渐扯到朝政上来了。
酒后微酣,再加上是至交好友,彼此间放开来,也就没啥顾忌了,那班饮倒也说了一些推心置腹的话。
班饮算起来是现在朝廷里的少数派,属于比较正直的一类,这种类型的官员自古都是比较另类的,不太符合官场惯例,尤其是在一些腐败黑暗的时代,那更是凤毛麟角。现在晋安建国已经两百余年了,各种矛盾已渐渐产生并激化开来,又换了一个不太愿意管理朝政的新皇上来,就是现在的晋安元帝和辰。
和辰其实也许不是一个多坏的人,也不是太昏庸之辈,却耳根偏软,容易动摇自己的意志。这就被最能察言观色的上官无妄抓了个正着,用各种手段,牢牢把持住了朝政。正如马春之前来到京师看到热闹景象后所想到的那样,这位丞相上官无妄虽然贪婪,但绝非无能之辈,而且是个很能隐忍、城府极深的人物。
他本是前朝遗老,托孤大臣,在前朝老皇帝和悦之时,就颇得信任,所以才成为了先皇制定的三位摄政大臣之一。新皇即位时不过十五六岁,年少轻轻,哪懂得多少事情,加上天性软弱,心志不坚,便任由三摄政大臣鼓捣去。
上官无妄是这三人之中最擅长各种手段的,他从内外两方面着手,对内,交结深受太后器重的内臣叶振,以各种手段,让叶振与之结成联盟,将整个皇宫内院都充斥了对他这位摄政大臣的赞誉之声;对朝廷其他官吏,则用各种手段,或收买、或排挤,逐步打造了极其庞大的势力,然后一举便将另两名摄政大臣扳倒,一个被迫告老还乡,另一个更惨,被上官无妄抓住把柄,以贪腐巨资的名义打下了天牢,病死在牢中,所有财产都被充公。不过最后那些抄没的巨款哪里去了,却是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许多明眼人也猜,多半是经手人自己黑下了吧。当时负责抄没此官的官员,就是上官无妄的一个亲信,当朝刑部尚书叶道源,此人是那叶振的堂兄弟,自也是上官无妄的一个死党。
那打入天牢的摄政大臣林翔,被抄没了这么多家产出来,自然不会是个什么清官;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抓他的上官无妄和叶道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罢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上官无妄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政治目的,两名竞争对手统统下台,一个退一个死,而且借助打击林翔以及另一名竞争者徐讼党羽的名义,他更是把朝廷官吏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不服者,或直接打击,外放的外放,降职的降职;或搞阴谋,明升实降,将他们手中掌有的一些实权都接了过来。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上官无妄的只手遮天之局面。其他官员要么就是跟随他,要么就跟马春的这位老友班饮一样,各人只扫门前雪,其他方面尽量噤声,不发表言论。
不过这上官无妄也确实有点能耐,一边狠抓权谋,但对于百姓倒没逼得太狠,还做了一些于民生有利的事情,所以在京师及周边一些州府,上官无妄的官声倒也不错,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去。
也正是因此,班饮等没有完全投靠上官无妄的一批官员,虽然对他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手法极为不满,却也没办法和他做对,只能暗自隐忍。
借着酒力,班饮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昔日同窗马春。虽然说官场呆惯之人,早就知道逢人且说三分话,但马春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所以就不必藏着掖着,有多少牢骚话都倾诉出来了。
马春听了自是老大感慨,这位老友为人正直,他是早知道的了,能在黑暗官场中做到这么大官,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眼看着他如今在上官无妄手下很不如意,强自隐忍,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不像他自己,虽然官不高,不过六品左右的参军,但深得罗建将军信任,周围像赵因、王诚等同僚则也是互相信任、合作愉快,自比京师中的尔虞我诈开心得多了。
随口安慰了几句,也把自己的一番来意清清楚楚告知了这位正在借酒消愁的老友。
班饮人如其名,平常就好饮些杯中之物,曾自题一条对联示人:只要生平能纵酒,不需世上有知音。这话让马春等老友听了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却是他的真实写照,所以常喝酒量也早就锻炼出来了。
因此,他本来虽然略有些醉意,但听马春将这些来意一说,他立刻清醒了许多,然后饶有兴致地和马春密谋起来。
马春此番前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上官无妄,对付也许说不上,但调查上官无妄是否会对罗建不利,以便及早防范还是有必要的。
班饮也是聪明人,否则也不能科举成名,又当上正三品的中书侍郎了。所以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话里的深层含义。罗建的名声他也是早就听说过的了,晋安数十个州,就属最边远的西州名声最好,也最繁盛。但罗建不是和上官无妄一路人,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数年前,罗建还曾参过与他西州相邻的哲州一本,那哲州刺史江扬是上官无妄亲信,是他力保的人物。罗建参奏弹劾此人,自然就是跟上官无妄过不去了。不过此事被上官无妄一手压下,最后不了了之,从此倒也没听说两人再闹过什么矛盾纷争。
但班饮等人也是在心中嘀咕,这两人,只怕不会这么好相与,迟早出事。
因为早有这种预感,所以班饮一听马春寥寥数句,就明白过来,这两人互相防范着呢,就是等一个机会再出手扳倒对方,上官无妄隐忍不发、不见兔子不撒鹰,罗建则在等着见招拆招、希望能后发制人。
于是就很好奇地问马春,他们西州是怎么安排的。
马春也不瞒他,实言以告。说他们早有计划,希望能在朝廷中寻找到有识之士,帮助在朝堂上与上官无妄对峙一二,即使不能当堂与之辩驳,但也寻找适当时机,向西州通报一些有关上官无妄的动向。比如说眼前的这事,罗建出兵水蛮,本来换成其他地方,可能根本就不算什么事,罗建本来就有任命云阳城乃至西州官吏代理职务的权力;但此趟略为吃亏在,因为军情紧急,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来吏部呈报,而是过了一两个月,才派人过来补报。这事只怕会给上官无妄落了一个把柄,他很有可能会借题发挥,在朝政时参奏罗建。马春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昔日老友班饮,他应该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所以就过来找他了。
班饮听罢,倒是挺感动马春这么信任他,又这么看得起他。说真的,他确实有过扳倒上官无妄这等佞臣的心,但他也心知肚明,他绝对不是那块料。林翔、徐讼都是官居一品的达官显贵,都不是上官无妄这老奸巨猾的对手,如今他更是一手遮天、气焰炽张的时候,他班饮也只能和其他几名少数正直官员一样,敢怒而不敢言了。
所以感动之余,班饮倒也老大踌躇,要帮着罗建对付上官无妄,这可是件要掉脑袋的事。
马春倒也不着急,知道这事勉强不得,所以反而劝他,不急于一时,只要帮个手,看看朝议时,上官无妄会不会借题发挥就行了,剩下的还是让他们西州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的一个忙,班饮还是乐意帮的,于是就点头应承下来。并且告诉马春,直到今日早朝时,有关西州的事,上官无妄并没有说过一个不太好的事,朝议时无非就是说些惯常的西州军平定水蛮一路顺水顺风罢了。
上官无妄不但不说西州半点坏话,还对他们屡有好评,并让圣上给予嘉奖。这倒是让原本有所怀疑上官无妄会泄私报复的班饮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起来,难道是他看错了上官无妄的为人不成?
不过今日听马春这么一讲,他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上官无妄也许并不是那么个心怀大度的人,而是在用一种安抚手段,一来对不知情者表示他的大公无私的态度,二来更有可能是在让西州军民麻痹大意的一种作态,幸好他狡猾,西州人也不笨,早防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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