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以亘古不变的悠然姿态沿着那条从唐古拉山脉自上而下开辟出来的宽长水域,如一条矫健的金鳞巨龙般,爪踏四方,龙首翱翔于东方巍巍大海。
在无数条流域段中,楚口市这段水域显得极其宽敞,水质细密而平稳。而流向辗转向东,越是到了下游江道,秋雨冥冥即逝,浪花汩汩而隐,那种水天一色的濡湿显得越发有质量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一弯银月挣脱乌云的羁绊,从岸上丘陵的几架树丫探出来俏脸,霎时平坦的江面上遍洒银光。
水上环卫处的几名打捞队员站在江面来回游弋的小型轮船上还在忙碌着,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对他们来说,此时已到了下班回家和老婆孩子相聚的时间。前几日此处江道发生过一起特大撞船事件,当时的撞击声响彻云霄,火焰涨势,竟染红了半边天,事发后被毁坏船只的各种部件零落四处,所以打捞队伍在当时紧急赶往现场救灾,在协助警方寻找遇难者的同时,还要费尽心力打捞江面的各种杂物,除污保洁。至于洒落于江底的金属材料,因为全部属于废铁残渣之类的,也没有人太过注重,只能让它们永远沉寂于江底。
随着船上的打捞队伍急切的渐渐远去,繁闹了一天的轰隆隆的噪音也熄逝于江面。湛湛江水依然卖力地奔腾不息着,有节拍般地轻抚着两岸,仿佛向**述说着一段绵绵情话。
然而,往往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永远都是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在离此地不到五公里的江底,在淤泥细沙和各种藻类植物的环绕中,透过重重叠叠的暗蓝色水幕,一个面相模糊的尸体静静仰卧着,粗粗的绳索捆绑在身上,在江水的磨砺腐蚀下,似乎有松动的痕迹;偶尔一个昏浊的漩涡猛然袭击过来,尸体笨拙地打了几个圈,停下来后,带动着泥沙和褐藻,周身不断往上散发着颗粒般的水波,慢慢向下游滑动。如果触碰到某一个小暗礁,反而激发起更大的漩涡,在几种合力之下,这躯尸体就越来越偏离了事发地点。
原本常人在溺亡之后,导致人窒息的水接着会进入胸腔,深度浸泡之中,内脏会急剧腐坏。腐坏后产生各种腐败气体,诸如二氧化碳之类的,由于溺亡者口舌紧闭,不能再继续呼吸空气,随着腐败气体的逐渐增多,尸体的腹部便会不断地膨胀起来,这种状态会慢慢扩散到全身,直到变形后的尸体密度小于水的密度时,尸体就会自动浮于水面——这个化学过程只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
令人疑惑的是,尸沉江底已有三日,还未见有膨胀的迹象,看来浮于江面时日可待。
其实,假如此时有人在旁跟随着细微端详一二,定会瞠目结舌:在江水的高压和冲刷之下,这具尸体双目紧闭,两颊青紫,双唇泛白,和普通溺亡者别无二样,但是周围罩着一层厚重的蓝滢滢光幕。此光幕似乎应水而生,罩着尸体随波逐流,水藻和礁石却妨碍不了其形态,遇到障碍物则隐其边角,或者融洽包容,合二为一,连周围畅游的鱼儿都能毫无所觉地穿梭其间。只有在尸体的左手经过牵引和摩擦的外力下偶尔从背后泥浆中显露出来时,光幕上端便会迅速分出一束蓝色激流,有感应般辨识好方向,急不可耐地直冲左手而去,左手某处暗窍便如饥似渴地疯狂吸收着;当左手隐于视觉死角时,奇象也便遁去——两者间建立了一种的奇妙的契合,如此循环反复下,光罩颜色渐渐暗淡了许多。
水载奇尸,流水声在尸体耳边哗哗淌过,极遥远又极贴近,极宏大又极细微,像大海在呼呼狂啸,像**在浅浅呢喃,像秋虫在幽幽呖啼。不知道是否错觉,如同遭遇极度可怕的梦魇一般,尸体的眼皮稍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沉睡下去。
就这样,浅蓝色光幕护送着尸体,在江流之中辗转反侧,又徐徐东行。
在江底缓行五天之久,刚出楚口市地界,江水陡然变得湍急起来,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尸体迁移因此在带动之下速度快了起来。由于到达新的水域,能量似乎得到了补充,蓝色光罩一时间明灿而厚重,往尸体左手暗窍处输送的湛蓝光束愈加专注而欢腾。
甚至缓移到青冈地界的时候,某一段水域的江水突然集体下沉三米,导致江面来往航行的船只差点搁浅,幸亏有上游巨大水量源源不断的补充,不到半小时,该段水位恢复正常。当地水文局经调查后,既没有发现地壳出现大面积坍塌,又没有察觉超级抽水机在旁“大刑伺候”,便没有将此异常骇闻上报到省水文厅。
若是萧大先生在此现场观此奇观,定会惊叹这是“一元重水”形成的征兆。
道家典籍有载,所谓“一元重水”,是天然奇异之力将江海汪洋之水进行压缩,直至形成一枚圆溜溜的可供携带的液滴。液滴是由无数吨极富灵性的水提炼而成,用“一元”原本是用以计算年份的(一元十二会,一会三十纪,一纪十二世,一世三十年),但此水只有一滴的份量,却沉重到要用‘一元’来计算,可见其骇人之重。如能拥有,则冥心练形,自然神凝形释,骨肉相融,故而其重如泰山,又价值不菲,是道家不可多得的天材异宝,非惊艳绝伦者无缘得之。
而佛家所说的“一水一世界”,大概也是这样。“一元重水”看似暗淡微小,却蕴含着广博汪洋的水世界,鱼类、藻类、微生物……应有尽有,其内在之博大奥妙,能探究出皮毛者寥寥无几。
在青冈地界的这次万千水色归于无形的异象,是否意味着“一元重水”此等罕见珍品的问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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