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风拂过蓝港船坞清洌的水面,带来一股湿润的雾气时,巫贤立都在C区水舱一边的长条钢板上做伸展运动不下六十次了。他是整个船坞中每天起得最早的一位,年龄超过五十的他深谙晨练的精髓,每次锻炼到眉间数颗汗滴积聚一起的时候才肯作罢。
接下来,他就顺着清风一路小跑,绕出水舱,朝船坞的那扇唯一的小门奔去。跟门口警卫很友善地打下招呼后,巫贤立便爬上一个周围遍布绿化带的小陡坡,直接进入沿江大道。
蓝港船坞是这段江面上最大型的一所水工建筑物,因此处水深条件好,由原先的干船坞发展成为如今的浮船坞,作为国企辖下的一个小厂,能有所扩展,实在难能可贵,但目前主要用于船舶修理,造船事宜还在领导们的深思熟虑中。巫贤立是这个修理厂的资深图纸设计员,凡是涉及到往来江面的各种船类需要更换的大小机械部件,没有他不会的。蓝港船坞伴随着他壮年时代的成长,也成为他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为资格老,平时厂里不论遇到是否熟络的人,都会停下来敬称一下“巫叔”,他也会含笑点头回应。
巫贤立每天例行的晨跑不是毫无方向的,他今天的目的地是香港路。穿过宽敞的解放大道,他停歇了下来,把缠绕在脖颈处的长毛巾解开,擦了擦汗,在路口买了一笼生煎包,一口塞一个,慢腾腾地步入狭长无比的香港路。
最近这些日子,他通过多方打听后,得知香港路的几条巷道在整改,甚至有些重要铺面进行了很大规模的变更,但没有先去提前一探,待到这些政府工程尘埃落定之后,他才选择在这个周六不徐不疾地进行全方位的探测。
从表面上看,他的这种探测工作毫无技术含量,就是东瞅瞅西瞄瞄,沿途没怎么细看很重要的铺面,却独独盯着一些转弯处的阴暗角落。清晨的街面,人烟稀少,不到一个小时,巫贤立那微胖的身体出现在路末端的人工湖旁边。这人工湖是香港路最值得称道的一处风景线,湖侧怪石嶙峋,深邃沉淀;湖内碧镜映影,水波不兴。整条街面的网状分布图案已经在大脑里大致成形,老巫便双手靠背,眯眼凝视,颔首不止,看那悠闲的样子,估计圆满地完成近期的这件任务指日可待。
忽然,视线不远处那个假山下方的狭窄洞口冒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引起了老巫的注意力。洞口被几株高低不一的植物遮掩住,看不清里面的具体状况,依稀感受到一股潮湿的气息习习而来。“瞧这响动,绝不是刺猬乌龟之类的……”自幼就没有信仰的老巫当然不信白日鬼神之说,既然今天返回船坞尚早,不如查看一下是何等稀罕事物?
未等老巫那双绿色解放鞋踏上微微湿漉的枯草上时,那几株灌木已被缓缓扒开,一条混合着青泥和露水的草本植物通道浑然天成,一个头发凌乱满脸脏污的孱弱小子从中慢慢支起了身子,他那双黝黑的眸子眨巴几下,有些谨慎地望着面前这位在清晨即将光临陋室的“贵客”,两手搓了搓,不知该如何开始寒暄几句。
“原来,又是一个流浪儿!”老巫见谜底马上自动揭晓,内心轻叹。
这流浪儿正是小默。一个多月前,他坐火车初到楚口市时,的确被大城市的繁华热闹所惊讶住了。楚口市是江城,江河汇集,湖港交织,因以为名。因为火车到达终点站的时刻是上午,他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四处浏览这座极富现代化的大都市。如果说孝恩县是他魂牵梦绕但还算得上是触手可及之城,那么楚口市就是他心目中一尊不朽的传奇,从祖伯父和金老曾经的只言片语中都能察觉出他们对楚口市的无限赞誉,可见这座城市的**色彩对涉世不深的小默所爆发出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了——光火车站那美轮美奂的欧式建筑风格都让他流连了好久。
接着,他仿佛忘却了昨晚火车上那群骗子给他带来的郁闷,听着往来市民别有韵味的方言,信马由缰般走走停停,直到下午的楚口街头各种精致美食向他不断招手时,才恍然醒悟,自己已身无分文了。
摸了摸口袋,咽了咽唾沫,小默只得把金老塞给自己的那封信掏了出来,一看之下,顿时有些傻眼了——牛皮纸信封上的内容显然是金老当时过于匆忙而写,字迹恣意汪洋,极富个性,小学生涯都半途而废的小默,哪里能欣赏出这般风格,横竖看上半天,才勉强认得出名字中包含的一个山峰的“峰”字。
“金老也太看得起我了!”小默咧嘴一笑,但是没有太多懊丧之色。小默年纪虽小,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若是寻上门去,按照金老的意思,对方定会不遗余力地关照自己,但自己身上这么多隐秘之事,实在不便让外人知晓。
于是,有点骄傲的小默将信封收起,随便找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准备起他曾在大彻县做过的行当——街头魔术。
可惜他满打满算,也只会三种粗浅的魔术效果:隐匿、呈现、塑形(能将小手斧的切面打磨得吹毛断发,他自认为这属于塑形一类)。事实上,这三种效果都和他体内那诡异的小电球和大鱼肌的疤口相关,倘若真要论起魔术表演功底来,他连最初级的魔术学徒都比不上。
当他用不再生涩的吆喝声招呼周边的人来捧场时,手中的那柄古朴而锋利的手斧再次被召唤出来。扬了扬利斧,小默做了一套简单的挥舞动作,看似行云流水,其实是小默在大彻县那个古怪的后院蛮力劈山的重复性动作。观看的人寥寥无几,都以为他是小杂耍演员的时候,利斧却凭空消失,这样,更多人的眼球被吸引到这里。
小默自以为得计,先做了一个很标准的魔术师礼貌动作,接着向一位围观的阿姨借了她随身携带的遮阳伞,花样翻新地展示了近一分钟的伞,在观众的耐心快要被磨灭的时候,他心念一动,“青木遁形决”施展而出,几丝青色电流闪过,手中花伞——纹丝未动!
大家愕然,小默也是如此。他瞪大双眼再次施放“隐匿”绝技的时候,微弱的电流依然闪过,花伞依旧未动。
不待小默再次运起心诀,那位大妈一把夺过花伞,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周围唏嘘声渐起,也纷纷跟从。小默不敢阻拦,只得苦笑不止,这实在是没道理啊,明显能感应到体内还有淡淡青光附着于小电球表面,为何“青木遁形决”会失灵?难道又回到了以前那种灵验莫名的状态?
匆匆离开这个街道后,不甘心的他又找了几个东西来尝试回收,连那吊起的路灯都试过了,可惜事与愿违,所有的尝试都失效。
哀莫大于心死。此后的日子,小默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个城市,饥饿的时候跑到路边小吃摊帮别人收拾一下碗筷,赏来几滴油水;疲累的时候跑来这个人工湖旁边假山下的洞穴里休憩。
他不是没有想过远离这里,随便一座森林他都能融于其中,过得有滋有味。可能偶然发现的这个洞穴能给他带来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而又期待着这座神奇的城市能赋予自己一些什么,就一直裹着某位摊主施舍给他的薄旧棉被执拗地熬到了冬天的到来。
可悲的他却未曾联想到,既然“青木遁形决”对手斧还一直存在着奇异效果,那么就探究是否灵验的就是伪命题。究竟最核心的问题出现在哪里呢?其实深思一番,自然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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