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中解释,呕吐是机体的一种防御性反射。当下咽后的有害物质达到胃所无法承受的地步时,呕吐这种自动防卫行为就诞生了。
而位于火车站广场边角处的这位羸弱的男孩,蹲着双膝捧着腹部哇喀不止,在来往之人蹙着眉头捂着鼻子远远避开他的状况下,明显是在呕吐。
当车身掉头,那股柴油机器造就的浓浓尾气直扑鼻尖时,小默顿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在被点燃,火焰四起,飞蛇舞动,接着一个夸张的趔趄,他差点摔倒在劣质的水泥地上。他不得不佝偻着虚弱的小身板挪到一个角落,再闭上眼睛时,这个世界开始做着飞速的逆时针旋转,那填满血管里的火蛇疯狂地扭动着腰肢,将逆时针的大钟表以摧枯拉朽之势烧毁,钟表瞬间又浴火重生,冲出来一个瞳孔溢血的巨大头颅,眉间饱含无比怨恨,一声唳啸而过,在烈焰中被炼化为骨色白皙又无限放大的骷髅,嘎吱嘎止地与迎面而来的一辆整个车体处在剧烈翻滚中的巨型乌红色拖拉机,无畏地进行猛烈撞击,爆炸声在脑海里轰鸣响起,一时火光冲天,仿佛把一切都能熔化。
在某位路人的惊讶一瞥里,男孩双膝无力忍不住硌在细砂上,试图用手支撑着起来,但这种努力毫无效果,身体蜷缩得更见可怜。
那些本已因烈焰烤成的乌黑色汁液,它们由远及近地汇聚而起,开始是涓涓细流,但霎那间澎湃激昂,大河荡漾,水声喤喤,逼迫着五脏六腑,撑挤着纤细的管道,大海返流般全部涌向胃部。
酸酸的汁液在胃部沸腾,一部分抢占地盘不利,只能往辣生生的喉咙基地聚拢,因体外本能控制出弧形的躬坐姿势时,一颗定时炸弹的断路触发线被凌厉剪断,胃、喉咙和口腔构成了一个刻着来复线的枪膛,两腮瞬间鼓满热乎乎的子弹,实在包容不住,便从口腔和鼻腔里发射出来,飙出几米,井喷之势何其壮观……
整个一天,小默在金老的安排下,所摄入到胃中的食物都是极为正常的,加上在路边的午后茶,基本上不会和胃液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那么使胃这个皱巴巴的皮囊上下蠕动汹涌翻滚的绝不是有害物质了——能颠覆医学解释的大概只能是小默这种心理几近崩溃下表现出的防御机制了。
这种大规模的喷发在几分钟之后,终于有所缓减。小默像烙铁烫出无数印块,浑身灼烧无比,也像被剔了碎骨的烂肉,瘫软无力。搜肠刮肚般的大型手术,把身子都掏空了。小默徒手抹了抹沾有点点污秽物的灼痛鼻腔附近,膝盖稍起,后仰一下,双臀贴着地表,全身放松,终于可以歇息一下。
大彻火车站显然是个小站,小默在清冷的小广场角落孤独一人头脑空白地望着拖拉机驶去的那条马路方向好一会儿,从身边匆忙而过奔向进站口的乘客也是屈指可数;待小默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排斥金老此项周密部署的理由,满怀心思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候车厅时,才发现根本无需他再三确认车票信息,因为整个厅内寥寥几人,都无聊地在唯一有标示站点去向的检票口那里闭目静坐或狂嚼食物。
候车厅空荡无比,进站口小门暂时被掩上后,几股秋风肆虐地从四周墙体上方的大玻璃框架俯冲而下,将原本想找个木靠凳再次歇息片刻的小默的青色皱巴巴裤管刮得呜呜直响。
“没想到这么快都深秋了,我竟然穿得这么单薄。或许等会在火车上会暖和点吧!”借着头顶上方那盏大灯泡昏浊之光,小默苍白着一张脸,眯着双眼朝站在检票处那位面无表情的女检票员身后望了望——由于视线被遮挡,依稀看得挂在内墙中间的那口环形钟表所指向的时间,便有些心急地想,“好像还要等上几分钟……”
小默双腿打颤,但还是趁着机会走去一个角落,背着他人的视线,从上衣内兜里掏出刚才金老塞给他的一叠钞票,有些振奋地数了又数,竟然有两百多块!这对平时只能拿到一两元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这笔钱拿着可以做些什么呢?对了,听说火车上有卖吃的,等会好好饱餐一顿!”小默虽然是第一次坐火车,但是曾经方方面面也道听途说了一番,想到能够亲自体验,这让他既新鲜又刺激,略微驱赶了因疲乏带来的各种负面反应,也平抚了一下因今天下午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所引发的浮躁不安。
女播音员的慵懒之声再次响起,使得摆列陈旧的厅内嗡嗡作响。不过这患了鼻炎般的声音好像给刚才那群与世无争的候车者打了一针强心剂,纷纷扔掉手中的急事,一拥而上,在检票口争抢挤压,推推攘攘,就像一条被剪断尾巴的盲蛇,队伍短小,却始终不够齐整。
“这么几个人,抢位却热闹。怪哉!”小默冷眼旁观,又用上了金老的口吻,因自己此刻弱不禁风,不知不觉地排到了队伍的末端。
当那位看上去别人欠她钱财无数的女检票员拿到小默的火车票时,瞥了他紫青发乌的脸一眼,终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家大人呢?”
小默愣了一下,接着狠狠地指了指前面那位扛着大帆布包在通道内跑得疯快的大叔,装作一副“怒其不争”的“望父成龙”的孝子形象,自然博得了冷面大妈的同情,由此顺利通行。
而在小默慢吞吞的按图索骥找到相应的车厢拾阶进去的时候,就在不远处的出站口,一位戴着墨镜高颧骨老人,被一位模样老实的小伙子握着一把常见的褐色拐杖,缓缓牵引而出。
虽然这位已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身板挺立,迈步气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盲人。广场上灯光晦暗,擦肩而过的人不知内情,纷纷猜疑这个时候难道有人需要这瞎子给算上一卦。
“老夫毁碎玉符篆无数,自是为了酿就一番奇缘,可惜在这个地方追踪竟然断了,还好一切尽在掌控中!那么,待老夫亲自来此地将那小子擒住,几番花哄之下,大计可成。此番不是给他人算卦,而是老夫给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一卦!”
老者阴沉无比地构想着,将手中冰凉的拐杖捏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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