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端木坚浑身燥热起来,一股甜甜的柔情蜜意油然而起。柳夕颜在此时此刻弹唱这首林逋咏梅诗《暗香》的深意唯有端木坚方能领会。在那个白雪铺满庭院的冬夜,室外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红红的炉火映照柳姑娘吹弹欲破的娇嫩脸蛋,艳若桃花、欲拒还迎的夕颜就是在那个雪夜吟唱《暗香》之后,第一次同他敞开胸怀、缠绵悱恻。事毕之后,夕颜朦胧睡去,端木坚余兴未尽,独自悠然走到庭院吹笛、赏月、赏梅,他发现今晚的梅花分外好看,便跑回屋中轻轻把她摇醒,要她一起赏梅。夕颜娇羞万分,笑着披上衣服,与他携手而起。
皇甫彪又在大呼小叫,嫌柳姑娘唱词太雅,不过瘾。他把柳妈叫到身边,递给她一块银子和一张纸,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柳妈妈对夕颜道:“皇甫公子让你按这上面的小曲唱,唱好了有赏,等一会他还会陪你一起乐!”
柳夕颜看了一眼,皱起眉头唱道:“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哥,耐着心儿守。香肌为谁减?罗带为谁收?这一丢儿的相思也,何日得罢手?”
皇甫彪拍着手大声叫道:“唱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耐着心儿守’,此句大妙!”
皇甫彪站起身来。“本公子也来凑个热闹,应和一曲。”
他拿腔捏调唱道:“真不真,假不假,你的心肠不定。长不长,短不短,怎的和你完成。吞不吞,吐不吐,一味含糊答应。人说你志诚,看你不像个志诚人。说一个明白也,情愿耐着心儿等。”
柳妈妈凑趣道:“公子的曲儿越发精妙,应景词儿恰到好处,二位是郎有情来妾有意,千里姻缘一线牵。虽然我口笨嘴拙,忍不住也想唱一曲,一起热闹热闹。”
柳妈妈翘起“兰花指”,扭着水蛇腰,怪模怪样唱道:“眉儿来,眼儿去,你和她一齐看上。不知几百世修下来,二人恩爱这一场。便是更有个妙人儿,也容不得他插上。人看着你是男她是女,怎知你二人合一个心肠。若将你二人上一上天平也,你半斤她八两。”
花厅內哄堂大笑,狂呼、叫喊声乱成一片。
柳夕颜见下面的一首小曲粗俗恶心,便跳过去唱下一曲:“百般病,比不得相思奇异。定不得方,吃不得药,扁鹊也难医。茶不思,饭不想,恹恹如醉。傍人笑着我,自笑我心痴。伶俐聪明也,由不得自己。”
皇甫彪叫道:“不对不对,唱漏了一曲。”
柳夕颜只得又唱:“相思病,害得我魂飘荡。半夜里坐起来叫梅香,你上床来学我乖亲样。梅香道,姐姐,你也是糊涂的娘。你我都是一个样也,娘,怎杀得你痒。”
皇甫彪仰天大笑。“这才是有滋有味精妙所在,好一个怎杀得你痒!不知姑娘尝过那好滋味否?”
柳妈妈媚笑。“柳姑娘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哪里识得神仙也不肯换的美味!还得请皇甫公子当一回老师,点拨一番呢!”
端木坚怒不可遏,这个皇甫彪愈发不可救药,上个月才因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妇女被人修理过一回,今日竟然欺侮到柳姑娘头上!柳妈妈也不是好东西,竟敢帮着别人当众污辱夕颜。老鸨爱钞,一点不假。端木坚站起身正要发作,看到柳夕颜对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便压住內心愤怒,缓缓坐下,静观其变。
皇甫彪站起身来,摇揺晃晃地挤出人群,向柳夕颜走去。口中叫道:“柳姑娘别再唱了,休要耽误这大好春光,让本公子来陪你,好好逍遥快活一番。”
柳妈妈忙上前拦住。“皇甫公子喝多了,好好坐着莫要乱动,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柳姑娘比不得别的姑娘,从来都不卖身的!”
皇甫彪伸手把柳妈妈推到一边。“什么卖艺不卖身!老子今日就是要出一千两银子买她的人。”
柳妈妈叫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这当儿,三四个家丁模样的黑衣大汉走上来把柳妈妈拦住,不让她动弹半分。皇甫彪口中呼喊着柳姑娘快过来,跟老子亲热亲热,一边向柳夕颜扑过去。
花厅中人声鼎沸,吵闹、喊叫乱成一团。端木坚见势不妙,忙挤上前去,准备出手相救。
柳夕颜抱琴护着身子,慌慌张张地后退躲避,皇甫彪一扑未着,心中恼怒,再次扑去,柳夕颜尖叫着躱开,身子渐渐移到墙边红烛。
端木坚大吼一声:“皇甫小子休得无礼!”
他硬生生把黑衣大汉分开,冲上前去。
这时候,皇甫彪张牙舞爪地第三次扑向夕颜,夕颜向右移开一步,皇甫彪的脚底绊上夕颜脚尖,身子失去重心,踉踉跄跄向着红烛砸去,五尺高的红烛被撞倒,露出的烛台尖端不偏不倚地插入他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皇甫彪疼痛难熬,大呼救命。
花厅里静寂片刻后,人们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惊醒,大呼小喊地四处乱窜,溜之大吉。张皇失措的柳妈妈和黑衣家丁手忙脚乱地扶起皇甫彪;柳夕颜抱琴站立一旁默不作声,端木坚扶住她低声抚慰。
家丁揪住柳妈妈,大声嚷嚷要抓她见官,柳妈妈连呼冤枉,说有众人作证,此事与万花楼无关,还有端木公子在场,也是人证。家丁厉声疾言,我家公子在万花楼受伤,你这个老鸨岂能脱掉干系?
正在推推搡搡之际,杭州府的两个官差闻讯赶了过来,他们查勘现场,验过皇甫彪的伤,录了口供,便将万花楼封了,把柳妈妈和柳夕颜带去官府。
端木坚道:“夕颜姑娘放心前去,不会有事的。”
柳妈妈哭丧着脸道:“相府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一回死定了!”
端木坚道:“皇甫彪咎由自取,与你俩何干?我看相爷不至于糊涂到是非不分地步。”
柳妈妈叹息道:“只怕相爷护犊心切,难以善罢甘休。”
端木坚嘴上说得轻松,其实他心急如焚。皇甫相爷独揽朝纲,权倾天下;党同伐异,口蜜腹剑。他的弟弟皇甫庆依仗哥哥的权势欺压百姓、为所欲为,在杭州府是个人人敬而远之、唯恐躲避不及的恶霸。或许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皇甫一族子嗣不旺,皇甫彪是兄弟二人唯一独苗。如今他突然受伤,皇甫庆决不会自责教子无方,必定迁怒于万花楼,柳妈妈和柳夕颜凶多吉少了!
令端木坚惊异的是柳夕颜似乎不象一般人那样惊慌失措,她的神态出乎意外的镇定,从皇甫彪受伤后始终未发一言。仓皇之中,端木坚顾不上仔细思量,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赶快找人去衙门疏通,不能让夕颜她们受苦,至于能不能无罪释放,那就要看杭州知府胡大人能否顶住相府压力,秉公办理了!
端木坚想去找杭州府同知梁大人的千金梁馨儿帮忙,恰在此时,端木坚看到梁馨儿急匆匆地走来,神情异样地告诉他:半个时辰前,胡知府被人刺杀了!端木坚万分诧异,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当儿,天边的日头已经落到山后,只剩下半个脸,霞光万道,血红血红的。端木坚的脑海中倏地迸出四个字: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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