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武业馆内,苏连泰和杜贵娘及众弟子正在谈笑着闲议,焦廷猛和几个小徒弟从自家中带来些白菜、萝卜、米面进馆厅来,放在一起。焦廷猛说:“师父,师娘,咱们是师徒一家,我们带来的这些东西不多,今年多经天灾,也没甚好的孝敬你们。眼看年关就到,我们深知师父不易,请勿嫌少,略表心意。”杜贵娘起身说:“这大荒年的,你们家还不知怎生度过的,还送这些干啥!今后可别这样了,等年头好了再送,那时我便不见怪。”杜贵娘又说:“提起年关来了,见街头成群的乞丐,想他们家里尽都贫苦不堪,倒叫我忽然想起张妈妈来了,她现在还不知怎么着的。翠英,不是你的乳娘去尼姑庵了吗?你去,把你乳娘请来住,就说我让她来的。”刘翠英听罢,难以为情地说:“我妈妈的那个性子,谁知道她会来不会来的呀。”杜贵娘说:“她毕竟是你的乳妈,含辛茹苦拉扯你这么大,真不容易,她不来也得来,如她不来,让外人得知,岂不嫌得我们不仗义?难不成你们母女二人两处相隔,就不想过个欢欢乐乐的团圆年了?真是的,去,去,快去。”刘翠英听了,心想我岂不愿把乳妈接来好哇,便说:“那我这就去,去试试看吧,只是心里没底儿。”杜贵娘说:“向她多说好话,会来的,看她偌大岁数的了,怪可怜的,去,去,去吧。”于是,刘翠英唤小青和小兰就上街出城去了。
刘翠英向东出得城来,三人却茫然不知尼姑庵在哪里,便贸然向前走去。走到一个丘陵处,见前面有一条弯弯的石子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叟身背包袱,手柱木棍和一个挎着小包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手拉着小孩,蹒跚着向这里走来,看样子是逃荒归乡的。待他们走近,翠英上前打礼,问:“这位大伯,请问,听说此地有个尼姑庵,有吗?”老叟用手指着说:“有,有,从这向前走,过了那座矮疙瘩,向北一拐就是。”又说:“可别走大道,有个弯曲的羊肠道通向庵里。庵内住着五六个姑子呢。”翠英答谢说:“谢谢大伯指路。”
翠英三人过了矮山,经羊肠道走了一程,见前面古柏大树群中,藏着一片房舍。走近来,看到瓦房前有片青石栏杆的台榭,一个老婆婆正在那里扫地上的雪。仔细观瞧,很像张妈妈。此时,张妈妈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抬头见近前的羊肠道上有三个姑娘踏雪而来,竟是刘翠英和小青、小兰,忙丢下扫帚前来相迎,说:“翠英,这大冷的,你们怎么来了?”说着就将翠英抱住在怀。翠英喊着:“妈妈。”扑在张妈妈怀里,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泪流满面地说:“妈妈,我们可找到你了呀。”张妈妈也眼含热泪,抬起头说:“别哭,别哭孩子,你们是怎么找到了这里?”翠英哭着说:“我们出城来,路上碰见了一个老伯,是老伯指路,我们方才找来的。”张妈妈疑惑地问:“那你们是不在武业馆了?还是咋的?翠英啊,我一看见你,心里就如同手揪,闺女的命好苦哇!都怪张八茂那个豪霸,赶得咱们如今四五着落。那贼是时来锈铁争光,咱们是运去黄金失色呀!别哭,别哭,我来问你,那你们到底是不是不在武业馆了?”刘翠英站稳,擦了擦泪说:“不是的妈妈,是杜贵娘好意,让我来请你到武业馆去住。”张妈妈松开刘翠英,擦了眼泪,说:“翠英啊,不是妈妈我不愿意和你住一起,只是我想,现今我还不能去。”翠英说:“怎地啦,我看杜贵娘那是真心实意的,才让我来找你的。是她见年关将近,好让我们过团圆年。你还是随我回去吧,别辜负了杜贵娘的一片好意,让人家不满意。”张妈妈听了,思忖了一下,说:“闺女呀,你的好心我岂能不知,只是这里有我一个大姐,前日她在雪道上拧了脚,我也不能够,就如此地走吧,故而去不得。”这时,刘翠英见庵门内有几个尼姑正在看她们,就说:“我见庵里有好几个尼姑,你随我们走后,定会有人照料她,你怎不能脱身呢?你若不随我们走,翠英这就给你老人家跪下了。”张妈妈见了,急忙搀起翠英,说:“闺女,你怎能这样呢,起来,你的心意我何尝不知。这么这吧,你们先回去,我等人家好了,容妈妈改日看你们去,行不?”翠英见妈妈是在帮助别人,便站起身来。张妈妈说:“听妈妈的,我在此没事的,你别直挂念我了。这大冷的天,防得着寒。不是妈妈不留你,因这是出家之地,妈妈又是初来乍到,你们就先回去吧,听话。”翠英见张妈妈执意不回,怏怏不乐,即又给妈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说:“今日妈妈执意不走的话,那我们只好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可要保重身体。”于是刘翠英叫上小青、小兰与张妈妈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
回了武业馆,杜贵娘见刘翠英面带悲伤失落的神情,又只见三人归来,却没有张妈妈,即惊讶地问:“怎地了,你的乳娘没跟你回来,那是为啥?”刘翠英说:“我也不知道乳娘是怎样想的,改日再说吧。”杜贵娘说:“改日,改日,还改日,改日我跟你们一块儿去。今天你们先去吃饭吧。”于是,刘翠英三人便去了厨房。这真是:
相依为命结哀肠,难得相见泪不休。
无奈离别在今朝,母女再见等何秋。
保全送走了贾思道写的万民状,何大顺心里好像出了口大气,心里十分痛快,想到写状书源于杨振山几人在大街上遇见了众多乞丐而起的一种民愤,此处被天荒闹得民苦不堪。他转念一想,同是一个老天,但不知二弟何二顺家里日子过得如何,竟是放心不下,不如前往看看,顺便给他们送些吃的去。于是,就来找苏连泰,说:“师父,我想回老家看望一下二弟。自他们回老家去后,我是日思夜想,让人牵肠挂肚的,常在梦里相见。”苏连泰说:“这等路遥,又不便让人与你相伴。如你一人前往,经过许多深山野谷,尤其是过莾荡谷,荒年盗匪多,我不大放心。”何大顺说:“只要我身上带有利器,凭我现在的功夫,即便是赵飞虎前来,也不会怕他的。”苏连泰忧心忡忡地说:“那你经过莾荡谷口时,可要多加小心,切莫迟疑。”何大顺说:“我记住就是。”
这日,何大顺推一辆太平车,一边袋子装了大枣、核桃、小米、芝麻之类,另一边袋子里藏有武器,以防万一。出太原城沿山路,见坳过坳,逢崎走崎,第二天上午,便行至莾荡谷口。刚过谷口,就有五个匪徒自赤峰岭下来,欲行抢劫。匪徒出了莾荡谷口偏与何大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匪徒回身见何大顺似乎面熟,思忖了一时,恍然所悟,便对其他人说:“你们看,那个人好生面熟,好像是武业馆的何大顺。”一个匪徒说:“你别尽疑神疑鬼的,是他吗,你瞧准了?”匪徒甲说:“我看像是,八九不离十。”匪徒乙说:“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看不准就不是,像是也是不是。”匪徒丙说:“哎!不妨咱们截到他前面,看个究竟。”匪徒甲说:“如果真是何大顺,那他可是咱们山寨的大仇人。他的弟弟何三顺灭了咱们的二寨主,此等的血海深仇岂能不报。”匪徒乙说:“报你个球,你是异想天开,报什么报!你没见,那人的功夫可大啦,就咱们五十个人捆在一起,也不是个儿,就连咱们的大寨主,单对单,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们活的不耐烦了,白白送死去吧。”匪徒丁说:“咱们不和他斗哇。只要是看准了,咱就马上回禀大寨主。你们没见吗?前日不知何事,鳌府的几位金刚爷都去寨子了。今天大寨主知道了,还不带几个有功夫的兄弟前来灭他。到那时,咱们可就为山寨立功了。”匪徒甲说:“大哥言之有理,一拳还难抵四手呢,说去就去。”
这几个匪徒一心想见证何大顺,便急忙超在大顺的前面,停在一处。何大顺见有五人在前方坐七卧八的,早有提防,就将抄棒从袋内取出来,插在车立腿的三角架内。走近时,一个匪徒佯装笑脸上前来说:“这位大哥,我们是在山中轰打兔子的,口渴了,想讨口水喝,不知大哥带了没有?”何大顺只是向前走着,说:“我没水,我向来都不带水。你觉得口渴,路旁有的是雪。”那匪徒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法了,渴就渴,忍着吧。”说罢,即去一边坐下。匪徒们见大顺走远了,讨水的匪徒就说:“看见了不,我没看错吧,这就是何大顺,咱们快回山寨报信去。”于是五个匪徒急奔莾荡谷,回山寨见赵飞虎去了。
赤峰山寨主赵飞虎听报,说是何大顺经过这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今天让爷得了个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何大顺呀何大顺,那日你坏了老子的好事儿,近日你弟杀死了我弟赵金豹,我正要报仇没处寻你呢,今天你却在大爷的眼皮子底下经过,还独身一人。正是老天开了眼,赐我一个良机,此仇不报更待何时?这我就下山灭了你,替赵金豹报仇。来呀!有种的谁跟我去。”崔登目说:“那日,我从他家抢了姑娘,偏是我不小心,在山路上被他捉弄了一番,还吓唬了老子两枪,至今想起来还让人甚感气愤。今定出此恶气,我去。”吴大胆说:“老子从来不怕任何人,何大顺有啥了不起,我也去。”赵飞虎听了,说:“是哥们,一个好汉三个帮。那小子可是能耐大了,切不可小视,再挑寨中功夫强的带上十个,各两人骑一匹马,这咱就追去。”于是即带了十个号称猛士的土匪,自山寨下来,出莾荡谷口追大顺而来。就见十三人口喊着:“驾,驾。”快马加鞭,驱策七匹马趟着雪烟,飞速地驶在雪路上。
何大顺推车上了一座山岭,不经意回头时,只见岭下幽谷的丘道上,有七匹马向这里飞奔而来,马上人不停的扬鞭策马,被马踏起的团团雪烟滚滚。他心想,必是那几个匪徒自知劫我不得,回赤峰岭报了信儿,叫得赵飞虎带人追来,于是停下车,从袋中取出弓箭别于腰上,飞镖入腿,三节鞭架在车上。何大顺那是打猎的出身,方圆二百里的山谷坳沟俱都熟悉,心想不可从宽路上继续前行,灵机一动,即推车拐进附近的一道窄小路,转到前方山的后面,顺小路下去了。
赵飞虎报仇心切,恨不能插翅追上何三顺,一直沿着山中宽路向前猛追,不停地鞭抽烈马,高喊着后面的人。“兄弟们,快着点,千万别让那小子跑了。快追!驾,驾。”说时迟,那时快,马队向前追了不到一个时辰,已奔出二十多里路程了,赵飞虎却是见不着何大顺的影子,心中疑惑起来。“吁”的一声,就见跑着的烈马,前蹄一腾空,便被勒住了,众人催马赶上,赵飞虎说:“兄弟们,不对劲啊,都跑了多少路程了,应该追上这小子了,怎就不见人影呢,莫非他能地遁了不成?哎,不是小的们,为了讨好我们谎报假情戏弄咱们吧?莫非他们身上痒痒了,想挨抽了不成?”崔登目气喘吁吁地催马赶来,说:“我早就觉得追的这条路不对头。”赵飞虎听了十分恼火,埋怨地说:“嗞,嗞,你知不对,你怎不早说呢?”崔登目缓下气来,说:“你单人独骑,贸然在前,跑得太快。我们二人一骑想追,也赶不上你呀。”赵飞虎听了,有些懊恼,说:“我说呢,准是那小子抄小路去了,够狡猾的呀。回马,看他两条腿快,还是四条腿快,我就不信追不着他。都精神着点儿,快追!驾,驾。”催转马头向回追去。
赵飞虎在前,众人在后,催马追了半天,还是追不上大顺,又勒住马头对众人说:“怎还不见一个人毛呀,这小子走哪条路去了?是不是咱们又追错了路?”崔登目说:“这里通山外只此一条路,除此那小子无别的路走。”赵飞虎仍是怀疑地说:“我还是想,咱山寨的几个小兄弟是不是看错人了,或许以假话来邀功。”崔登目说:“咱山寨的小兄弟们,绝没那个胆子欺骗大哥。我明明见在前面远处影影绰绰走着个推车的。”赵飞虎见日转山腰,皑皑白雪里,山谷里暮色将临,就说:“前面就快出山口了,看天色将晚,我们向前还是先去寻个店,住下来吧!今晚先歇歇马力,明日再追。”于是众人催马,不时就出了山口,来到一处丘陵山地,在大路旁翻身下马。
这一路追来,早已累得人困马乏,马被渴得嘶嘶直叫。见路旁有个小水沟,现虽是腊月大寒,挖煤矿上澄下来的流水因不停流动而未冻结冰。马匹因渴不及待,见沟中流水即都奔过去喝,须臾间那些马喝了个痛快。赵飞虎见众马喝了水,大吃一惊,大发雷霆,喊道:“都快给我牵住吗!千万别让马喝水,那是挖上来的煤水,有毒的,不能让它们喝。喝了这水会中毒生病的。”众人惊慌失色,急忙带缰牵马,随即上马加鞭投店而去。
赵飞虎不等天亮,急唤起众人继续上路追何大顺。众人起身带过马来,就见那些马个个肚胀如鼓,不思饮食,低头无神。赵飞虎见状,即向众人大发怒火,说:“你等尽是无用之辈,关键时刻却坏了车轴,竟让马去喝了那煤水。老子看你们都没在煤矿上呆过,不知道煤中的淀水中有毒,害得马都个个肚胀起来,这怎生去追那小子。”崔登目说:“事已至此,追那小子要紧,休得怜马。”赵飞虎说:“也是,对!休得惜马,只管追那小子要紧,都上马,追去!”
再说何大顺知道后有马队追赶,哪里敢住店夜宿,只是昼夜兼程向前赶路。一夜之间,过阳泉城郊,穿娘子关,便走到了微水地面,沿着一条逶迤蜿蜒的山路向前急忙行走,山路下两三丈深处有一条大河。正行走间,见有一座木桥横跨十丈宽的河道,桥宽不足五尺。过了桥,对岸就是通向正定和石门之路,到获鹿分岔出两条路,其中一条路回正定老家。
何大顺正待上桥,回头忽见一行马队从远处追来,心想必是赵飞虎老谋深算穷追不舍,糟了,这群匪徒竟是如此苦苦相追,看来今日要想逃命,除非与他们殊死相斗一场。于是,他急忙将太平车推过桥来,过岸将车放在桥头一边,从袋中取出弓箭和箭囊,斜挎弯弓,箭插皮囊,镖插靴中,手持三节钢鞭,巍然立站桥头。
赵飞虎带众人追到桥头,见桥窄河宽,就勒马停住,向大顺高声大喊:“桥那端可是何大顺小子?”何大顺泰然自若地说:“睁大你的狗眼看准咾,我正是你老子何大顺。”赵飞虎喊着说:“你小子还想逃吗?你弟杀死我弟赵金豹,爷今要你拿命来还,识相的,休让老子动手,你自来受死。”何大顺说:“赵金豹之死是他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你们这些匪贼先别猖狂,在山寨作恶多端。这里不是你的赤峰岭,生死之说还不知是谁呢,有种的尽管放马过来。”赵飞虎说:“死在临头,你还冥顽不化,敢大吹大擂。你要知道,今天我们是十三个人,七匹马,你只是独自一人,量你纵有天大本领,也难逃我们之手,还不快来受死,免得让老子动手。”何大顺说:“别仗你们人多就耀武扬威的,老子焉能怕你。要老子死,岂能那么容易,再问问我手中的家伙式,让是不让。”赵飞虎说:“那就看爷拿你。”说罢便催马上桥,谁知那马刚上桥头,就嘶嘶直叫。马见桥窄河深,不肯上桥。
飞虎向马猛抽两鞭,那马被抽得疼痛,纵身上桥,又见河底太深,许是眼晕,便前蹄腾起,转头下得桥来,赵飞虎险些被拧下马。他心想这等桥窄,何大顺推车能过去,而马却不敢过。于是,他在马上兜来兜去,无可奈何地说:“都给我下马,有谁先徒步前去灭那小子。”吴大胆说:“我这就去。”便带了两个匪徒,手抡开山大斧,气势汹汹向大顺奔来。
何大顺见三人奔来,岂能放他们过桥,堵住桥头,手抡三节鞭与他们交起手来。这个抡斧想劈华山倒,那个举鞭要打翻昆仑山。这个是斧下要他见阎王,那个是施鞭叫他去九泉,打了多时,吴大胆使个程咬金猛斧迅来掏耳式,何大顺回个窦尔敦鞭缠黄天霸。一鞭甩去,就见吴大胆的大斧被鞭一缠一甩,连人带斧噔噔噔后退数步。两个匪徒见了,按捺不住,乘机冲向何大顺。何大顺手一仰,“嗖、嗖”发出两支金镖,俱中两匪徒的咽喉。两人顿时翻身坠桥,头碰河冰,溅血身亡。
赵飞虎见折了两个强手,气的暴跳如雷,便与崔登目冲上桥来,想携斗何大顺。那知桥面窄,二人只好轮番厮杀。崔登目抡动双刀向大顺砍来,斗过几合,被大顺鞭打了个撒手刀飞,即退了回来。赵飞虎抡虎手钩飞身上前,想要夺大顺性命。何大顺不慌不忙架住双钩,喝声:“开”,就见双钩开了门户,迅速抡动鞭两首,直取赵飞虎的胸门。赵飞虎那是马飞龙亲授的武艺,即刻来了个下抡双钩托大蟒。何三顺见上路走空,抽回三节鞭,绕取赵飞虎的下路,直奔赵飞虎下裆,棒槌般打来。赵飞虎急忙后退,不料想那鞭打在裆下,啪啪啪啪逼得急,一个不慎,被一鞭打在脚门的穴位上,飞虎几乎后跌。吴大胆见了,忙上前挺住,斗过几合,见不是大顺对手,便护着赵飞虎、崔登目二人节节后退,回桥头这边来了。
三人退回桥头,赵飞虎喟然叹道:“如今这小子的功夫可是见长不少,倘若单打,我等并非是他的对手,可恨这座桥的面太窄,我们不能群斗于他。眼见这快要到口的肥肉,却是一快辣肉硬骨,不好吃呀!”崔登目说:“大哥,我看咱们的六匹马俱都肚胀,不宜骑着再追。再有,山寨可不能一日无主,倒不如你先带着这些马先回山寨,我带着众兄弟徒步尾追,见有机会,就想办法灭掉他。”吴大胆说:“崔哥说的极是,山寨不可疏忽,你先回去,我偏不信这小子长着三头六臂不成,由我们几人联手,难道就灭不了他!”赵飞虎说:“事到如今,只好如此。见这小子的功夫的确了得,我一人和他单打独斗,恐怕也非易事。如果我走以后,你们切不可和他单打,免得吃亏。”说罢,就纵身上马,带着那那六匹马怏怏而去。
何大顺见赵飞虎带着马去了,大惑不解,见那几个人也不上桥来交斗,只在桥头嘀咕,心里便放下了半块儿石头。他心想,有可能是那几人有了惧心不敢前来,即架起太平车顺大路向东而去。
崔登目见何大顺推车去了,对众人说:“你们看,那小子大模大样地向前面走了,咱们就在他后面悄悄尾追。如果见了机会,听我一声喊,大家就一哄而上齐动手,灭掉他。记住,不可单打。”吴大胆说:“咱们离开他些距离,当心那小子的功夫。他站我们站,他走我们走。”众匪徒便过桥尾追何大顺而来。这正是:
探家一路翻峻岭,群狼追虎实堪惊。
微水桥头斗贼寇,大显身手好威风。
再说何大顺推车向前赶路,路过获鹿城,绕经九里莲花山,觑见众匪徒仍在身后紧紧跟随。此时天色已晚,见土岭路旁有个客店,他进店买了饭吃,问店主住宿情况。店主人说:“这位客官,不知你想住那一间?”大顺问:“住的房间还有区别吗?”店主说:“外间五文,中间十文,里间二十文。”大顺问:“都有什么区别?”店主说:“外间简陋便宜,中间还好,就是一般;里间舒服,自然就贵。”何大顺说:“我住中间即可,我先付给你店钱。不过,我还有个朋友行在后面,来得晚些。半夜前,请勿上门闩,待他来到,以便相迎。”店主收下钱,说:“我这半夜前不关门,还有女人要来,但不知客官是否需要?”大顺说:“不用,不用,我从不对女人感兴趣。”于是就将车放在店门内,取下口袋,住了中间房。
崔登目见何大顺住了店,在店外和众人嘀咕了一时,他们也进了这家客店。崔登目听了店主的介绍,说:“我们住那里间,舒服一晚是一晚。”他们就向里间房走去。何大顺在窗户上舔开一个小纸空,见匪徒进了里间房,暗想:众匪贼今晚过来和我同住一店,看来他们想在这里暗算我,今天晚上我不能睡了,必须早点儿从这店里出去。灵机一动,他想出法子来,悄然出来去茅厕里取了个尿罐,并弄些人屎放入尿罐,加尿水捣稀,又悄悄进了房间,便不轻易出门。店主来房间查房,问:“客官,如需要东西,可来找我。”此时何大顺心生脱身之计,就说:“店家,店内有木板吗?我想取两块用一用。”店主说:“多得是,店门角放着一大堆的,你看哪块有用就用哪块,不知你要用多大的板子?”大顺比划着说:“这么长,这么宽的两块即可。”店主说:“那我去给你取来。”于是取来两块木板,说:“这两块行吗?”大顺说:“挺好的,可以,可以。”又对店家说:“我身患一种见不得人的病,哎,这毛病。”店主问:“有啥见不得人的病啊?”大顺说:“过去因劳成疾,睡中有时好尿炕,说出来真不好意思,怕人见怪。我怕是万一遗尿,尿脏了被褥,那需赔你多少钱?”店主听了,便笑起来,说:“那是一种遗尿症,多有人患,并非见不得人。谁愿得这种病呀,即使尿了被褥,也不会让你赔钱,尽管睡去,今后你多来照顾本店就是。”说罢便出门去了。
何大顺听罢店主所言,想到这就是店主应允了,不禁自觉好笑,转念一想,这也是为了逃命,不让匪寇听见,万不得已才作此下为。前半夜,何大顺不敢入睡,半夜时分,何大顺果然有了尿,如尿在罐中怕响声被贼听见,自言自语地说:“休怪我对不起了。”于是就全尿在了褥子之上。到了深夜,他起身来,悄悄向门的上边架两块木板,支架好后,就将装满屎的尿罐放在木板上面,做了机关消息,取镖在墙上划了两行字,从袋内取出利器,武装于身,转身悄悄出来,轻轻关上门,支了机关线弦,推车离开客店,急忙朝北上路去了。
四更时分,崔登目唤起众匪,轻声说:“此时将要黎明,乘天还不亮,我们就去将何大顺的房间包围起来,袭击进去,就此杀之。”众匪听罢,点头称是,于是就蹑手蹑脚包围了何大顺的房间。崔登目和吴大胆踹门而入,只听头顶上“咳喳”一声响,尿罐扣将下来,满罐的稀人屎就扣在二人的头上,罐子又套住了崔登目的头,就闻见屎的臭味扑鼻而来。吴大胆忍着臭味用刀向炕上砍去,却是空无一人,惊讶万分,说:“这小子跑了。”又说:“真臭的难闻,熏死人了,吐,吐,吐。”用手急忙扑拉头上的屎,说着:“快,快叫店家掌灯照来,他娘的,如此之臭,莫非是屎不成?”店主急来掌灯一照,果见二人满头的稀屎,吃了一惊,哭笑不得,说:“啊呀!你们怎么弄得满头尽是人屎?这个间的人怎不见了,准定是他作弄了你们。快去洗洗吧,跟我来。”众匪见了啼笑皆非。店主引二人到水池,对着温水洗了半天。虽是洗了再洗,沐浴更衣,却也是余臭难消。
一个匪徒前来说:“大顺那小子,还在墙上留了两行字。”崔登目说:“写的啥字,咱去看看。”崔登目进屋一看,只见墙上用刀划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贼子开门来,扣你一头屎”。崔登目一看,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说:“可恼啊,可恼。这小子太可恨了。我问问店家,看他向那里去了,追上他,非把他剁成烂泥,方消我的心头之恨。”出来问店主说:“你可见那小子奔哪里去了?”店主说:“那人自半夜就出了店门,听声音像是向北去了。我听那个人是河东口音,想是要过河去了河东。”崔登目问:“这里有一条什么河?渡口在哪里?”店主说:“向东三十多里有一条滹沱河,据说河里现在已结冰了,那人兴许是从小壁下河去了。”崔登目对众匪说:“咱这就奔小壁去!”于是带众人奔小壁而来。这正是:
与贼同宿一家店,警惕夜间遭暗算。
门上智设巧机关,众匪再追时拖延。
何大顺自土岭客店出来,经小壁渡口,碾冰过河,直奔苏家庄而来。苏家庄西南半里之处有一条草马口拦河大堤,他知道过了大堤,经苏家庄再北行二里,就是他家的旧居小北庄。此时,天将近晚,何大顺推车走向堤码头,回头就见远方有一伙人尾追上来,心想又是那群匪徒冲我而来,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于是,他将太平车推至码头口住下,从袋中取出所带的利器,装备于周身,定了定喘气,准备停当,以迎匪贼。他仔细环顾四周地形,想借有利地势好做打斗之用,见道西面是一片耕过的田地,高低不平,各家田地里均有山沟,上覆一层薄雪;这边儿堤脚下长着一棵老柳树,心中就有了底。看罢地形,他向东北磕头下拜说:“二弟呀,今日大哥我被一群恶寇追杀到此,如我侥幸不死,便去看望你们。如果我遭不幸,你可别忘了到此为哥收尸,年年在坟前,烧纸相见。”起身又磕了个头,说:“师父,今日弟子遇到恶贼追杀到师父的门前,前方就是师父的家村,今日弟子要开杀戒了。这也是弟子为夺命而逃被逼无奈。望苍天保佑,望师父保佑我,生死有命吧。”拜毕,便手握三节鞭毅然等待。
崔登目众人见追上了何大顺,心中大喜,崔登目厉声喝道:“呔!何大顺,看你还向哪里逃?”何大顺见他们凶神恶煞般地追到近前,对崔登目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崔大管事,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劝你还是转身回去吧。如果还是对老子丧心病狂地穷追到底,惹我恼怒起来,那就休怪老子对你们不客气了。到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这该死的鬼。”崔登目仗着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地说:“今天老子是追定你了,上天我追到八宝殿,入海追你到水晶宫。看好咾,在这,不是昨天的大桥上,这是一溜平川,休想逃出我众人之手。记住,爷宰了你,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兄弟们,一齐给我上!”就见众匪徒发一声喊,气势汹汹齐涌上来。何大顺说:“看来今日任我如何苦劝,你都是油盐不进。好哇,有种的就随我来。”说罢,便向道西田地的山沟里撤去。众匪徒以为是他胆怯了,就顺着山沟鱼贯式地向前猛追。这时吴大胆万分恼火,怒愤满腔,要报昨日桥头之仇,大喊着:“看你那里逃。”“呀,呀。”地猛冲上来,抡开山大斧直砍何大顺。何大顺一跃身,大斧从脚下横扫而过,借跃身之势抡三节鞭劈头打来,直贯吴大胆头顶。吴大胆收斧,使了个霸王倒背鞭式,三节鞭正打在斧头,铁碰铁,“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此时,崔登目左手持刀向大顺刺来,直取大顺后心,大顺即抽鞭撩来,鞭头冲崔登目前胸,崔登目迅速用刀迎拨,而大顺的另一鞭头接着疾来,直取崔登目后心。崔登目用左刀拨开,速来了个后旋身。就见何大顺鞭来的神速,崔登目旋的迅捷,登目被逼得一连四个后旋身。大顺见吴大胆的斧子瞬间向自己头顶劈来,即用鞭的外二节交叉一架,架开大斧。此时一匪徒持双刀刺来,大顺急一跃身跳出崔登目和吴大胆的圈外,对那匪徒施连环五花鞭。那匪徒只好刀刀相拨,步步后退,只是招架不及,岂防大顺用鞭二节忽扫那匪徒的下腿,就听“噗通”一声,匪徒便跌倒在地,没来得及跃起身,便被迎面而来的鞭抽了个头破骨碎,死于当地。
大顺在道西田地的山沟里继续败撤,众匪鱼贯式追赶,正中了大顺预想的圈套。冲在前面的匪徒追上来,狠狠一刀砍向大顺。大顺不慌不忙,用首鞭一架,另一节鞭即扫向了匪徒的耳门,鞭带呼声,那匪徒岂知这是一个虚招,便侧首闪开,不料大顺一个后撤腿,将三节鞭轮圆,一转身,喝声:“在这吧你!”,就见那鞭力扫在匪徒的肋间,“啪”的一声响,那匪徒就被钢鞭打了骨碎脏裂,口血一喷,当场毙命。刹那间,何大顺速起鞭向随后追来的匪徒从空甩来,这匪见鞭急奔他的面门,忙向后跃身,正跃在跟后的匪徒刀尖之上,刀尖穿胸而出,匪徒身倒山沟而亡。何大顺见有机可乘,未等后面的匪徒抽出刀来,即甩手一镖,正中那匪的咽喉,又击毙一匪。此时崔登目舞动双刀上来轮番狠刺,直指大顺上路的面门,吴大胆也抡大斧从下三路横扫大顺的腿脚。何大顺只好用鞭上拨双刀,下跃大斧,此时他见中路闪出空虚,待吴大胆斧子抡过,即在这一空虚中一个旋拧身滚,便从崔登目的刀下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抡钢鞭,就打在吴大胆的后背肩上。“啊呀”一声叫,吴大胆顿感肩痛臂麻,“当啷”一声将大斧丢在一边。何大顺抡鞭正待要结果吴大胆的性命,就见一匪徒挥刀砍来,他忙一闪身,来刀走空。那匪又用了个刀指云山,金鸡独立刺,大顺眼疾,即用鞭两节叉架住刀,忽见那匪迅速复来了个蛟龙出水,从下方向大顺前胸刺来。大顺忙用双鞭一交压,那匪又一个翻身金鸡立,使刀从上向大顺面门刺来,大顺只得分鞭一压刀,那刀刚被压下,就见大顺迅捷向前急用鞭勒住那匪脖子,双手用力一绞一紧勒,那匪脖子上的咽喉被勒断,目瞪倒身而亡。另一匪徒见了,抢步上来,想给大顺一个偷袭,还未来得及站身立式,就被大顺的一扫鞭打了个头崩血溅而死。跟在最后的两个匪徒见状,吃了一惊,就想后退,大顺随即连发两镖,一镖正中一匪徒的前心,一镖打在另一匪的咽喉,两匪仰身而亡。
崔登目和吴大胆二人见带来的八个高手兄弟,须臾间被大顺结果了性命,心中未免顿生畏惧,吓得满面生出虚汗来。崔登目诚惶诚恐,状着胆子大吼:“大胆兄弟,放大胆,精神着点儿”二人重又抖擞精神与大顺交起手来。吴大胆听见鼓气,就“喳,喳,喳”地叫着抡斧砍向大顺,挥动着五花大斧气急败坏地直劈大顺肩头。崔登目舞双刀,使个捻捻转刀法逼向大顺。大顺见二人使得招法精密,竟进不得招术,便用五花鞭法斗了一时,觑个破绽,举鞭打在崔登目刀上。崔登目尽力用双刀架住,耳听鞭带风声,犹似泰山压顶重撞刀上,两器相碰,“当”的一声响,火星四起。崔登目被打到在地,正待跃身翻起,又见一鞭打来,只好使个就地十八滚,躲过打来之鞭。吴大胆此时见有可乘之机,举斧劈向何大顺顶门。大顺听斧声疾来,抽鞭闪身,大斧砍空。崔登目乘机来了个鲤鱼打挺,跃身起来,却不料大顺用鞭自上而下劈扫过来,崔登目急退身,自身没被打中,竟被鞭打飞了双刀。吴大胆急抡斧连砍大顺,只想逼使大顺不能出手进招,救登目去拣刀再战。谁想崔登目见大势已去,万念俱灰,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抽身就逃。吴大胆见崔登目逃了,非常懊恼,骂道:“崔哥,你太不仗义了,你个狡猾的老狐狸。”心里自生惊惶。何大顺见吴大胆分神,出现了破绽,便抡展三节鞭,施了个大蟒甩尾,直打吴大胆中路。一鞭扫过,打在吴大胆腰间,将其打翻倒地。乘吴大胆未及起身,何大顺跃身抡三节鞭向其头上打去,就听“呀”的一声惨叫,将吴大胆打了个脑浆迸裂,血流雪地而亡。
此时何大顺见崔登目向堤码头逃去,急忙去追,见登目逃过了堤码头,向苏家庄方向而去。怎奈堤码头横卧堤上,挡住了何大顺的视线,眨眼间,就看不着崔登目了。大顺急忙到码头边的道口旁,飞身攀上那棵粗身大枝的老柳树,居高临下,看见崔登目正向苏家庄仓皇逃窜,忙从背上取弯弓在手,自腰间皮囊中抽出雕翎箭,搭箭在弦,左手扯弓,右手拉弦,拉弓满月,瞄准崔登目后心。手指一松,就听“嗖”的一声响,那箭劲疾飞去,不偏不倚正中崔登目后心。崔登目“扑通”一下,栽地身亡。
何大顺杀死了十个匪徒,下得树来,顿感精疲力尽,擦了一把汗,长长吸了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心生感慨,叫了一声:“师父啊!弟子杀死了他们,保住了性命。”。看夜幕上来,他收拾战器,装进口袋,借着暮色推太平车,经苏家庄,向北庄弟弟何二顺家走去。这正是:
只因虎生伤人意,休怪人动杀虎心。人叫人死人不肯,天叫人死有何困。
此地不是人死处,是贼死地自来跟。善恶到头终有报,难料报应在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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