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世间犹如大水坑,水族食肉各修行。
墨鱼岂容金鲤存,水枯蟹鳖方露形。
且说太原城东上岗村一人,名叫白老怀,年五十一岁,长子白铁林,次子白万山,女儿白金花。这家原来种丘地杂粮为生,只是一年大旱,加之地税赋重,也便所剩无几,生活过的十分窘迫。半年前,他托亲戚在那白虎峰山巅之下,买下一家铁矿山区地面以求营生。父子们不辞劳苦,天天在此崩凿,觅寻铁矿,后掛一“东峰铁矿石”招牌,以卖铁石为计。干了几个月,就见开出的石中有一层浓密的铁质,且是厚层连接,一家人自然喜不自禁,越发有了干劲,随后雇人挖矿开采铁石,生意日渐兴隆起来。白老怀见生活有了转机,心里甜蜜,日日是喜笑颜开。岂知事怕张扬猪怕肥,白老怀兴矿一事,不久便被鳌府得知了消息。
这一日,鳌府张八茂就指派雷长鸣带领十数家丁打手来到矿上。正在忙碌的白老怀被雷长鸣叫到近前。雷长鸣衔西洋香烟,声色俱厉地问:“是你在此开的矿吗?”白老怀见来了许多人,个个是趾高气扬,不很在乎,就说:“是呀,是我买人家的一片山坡,干有多半年了。”雷长鸣问道:“你们烧香拜山神爷了吗?”白老怀没听懂其意,随口答道:“动手开矿之前,已焚香供敬过了山神,而且还鸣得双响炮了。”雷长鸣听罢,便说:“看你这大岁数人了,如此不懂道理。你是不懂呢,还是装不懂呢?我问的是你拜过地头了没有?”说得白老怀越发懵懂,便说:“我听不明白你在说啥,啥叫地头?这里尽是山石,只有山石头,哪来的地头?你说的我全然听不懂。”雷长鸣听他言来,似在打趣,便是气上心头,大声说:“我看你并非不懂,是明装糊涂暗装蒜,谁个不晓得鳌府便是山神爷那。我哪见过你给鳌府送过一文钱?”白老怀听了便不服气,说:“我原本是安贫乐道的家庭,这一片山地是我从人家手下买来用于安身立命的,有字为证。山地早是皇家所定,古来买卖自由,从不越法,与那鳌府不相干。”雷长鸣说:“我们鳌府就是王法,给我听好了,自今日起,你铁矿的收入,敬献我们鳌府一半,你留一半,二一添作五,平分收入的钱。”白老怀说:“你们这是私人枉法。你这不是刮我们的油长你们的膘吗,还让老百姓活下去不?”雷长鸣说:“如你再不晓事,那就休怪我们停你的业收你的矿,那可是你咎由自取!”
白老怀见雷长鸣说要收矿,更是不服气,说:“收矿,收矿,有谁不知鳌府是仗势欺人。前一年你们霸占人家煤矿不算,无端无故还把人家王家煤矿上的人打死,扔进煤坑,消脏灭迹,做事未免太绝情了吧。难道这是苍天给你们的王法?”雷长鸣听他张扬那事,怒火冲天,大声说道:“你这是无凭无据,造谣中伤于人,你竟然胆敢胡乱诽谤鳌府,休得怪我。既然你敢中伤我府,那老子就给你些颜色看!”言罢,便吩咐众丁打手道:“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都把这些人轰走,再不然就打他们走。”众丁打手听雷长鸣一声喝,便即向矿坑冲去。
这时,就听岗上有少女子喊道:“爹爹,饭来了,快让哥哥他们都停下来吃饭吧。”只见那岗上一小姑娘挑扁担颤悠悠下了坡,向这里走来。雷长鸣见是小姑娘走来,忙喊:“你们暂且住手,住手。”众丁听罢即停了下来,雷长鸣两眼发直呆呆的盯住那姑娘,见那姑娘头裹桃红巾,身穿大红衣,外套鸯鸽绿袂褡,下穿浅绿压边裤,只见她颤悠悠飘飘而来。走近再看:鸭蛋脸蛋瓜子面,如近满月空中悬;两眉宛如柳叶贴,双目秋波逐流泉;鼻直丰满杏壳口,不笑脸腮酒盅现;皮似纯玉稍孕红,不胖不瘦好身杆;头后四尺乌垂辨,柳身妖娆声脆尖。雷长鸣看罢暗想:这哪来的是人呀,分明是九天仙女下凡间。
家丁打手见雷长鸣两眼直盯盯看着那姑娘,看得呆若木鸡,便走近用手在他的眼前左晃右晃,说:“**事,你这是怎么了?发病了?”雷长鸣这才回过神来道:“不怎么,不怎么。”又说:“没见人家送的饭来,这事暂且停下不说,停下不说。”家丁打手问:“那咱们怎么办?”雷长鸣说:“啥怎么办,你们快都给我先到那边的树荫下歇歇去,待人家吃过饭不迟。快去,快去。”一打手自语说:“看见人家吃饭,那我也饿了。”雷长鸣训斥道:“饿什么饿,看见那个小美人儿,足够饱一天了。快去。”说罢,雷长鸣带众丁打手便向姑娘来的那厢山沟里隐身而去。
走在山沟下,雷长鸣对打手说:“你们没听老爷说过吗,夺地夺钱都有赏,抢个美女得大赏,这不是机会来了吗?你们都听好喽,咱们等他们吃饭过后,就如此这般这般…..,都听到了不?”众丁手说:“听到了,这事还不容易。”雷长鸣严肃地说:“尤其是那个老家伙,听他说来,对咱们鳌府以前的底细都晓得,绝不能留下他来成为祸根,你们要做的干净利索,万无一失,不要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和证据,明白吗?”打手点头,轻声说:“明白。”
再说白老怀和众人吃罢午饭,对长子说:“铁林啊,方才我见来的那伙人贼眉鼠眼的,像是不怀好意,我和金花一同作伴回家,你送我俩一程再回来。万山和工人们中午休息一会儿再干,可今你们要防着这些人点,要见机行事。”白老怀吸了一袋烟,说:“花儿呀,咱们这就回家去吧。”金花答道:“嗯,咱这就回去。”便拾掇了餐具,挑担在肩,父子三人便回家过岗。
三人过的一岗,铁林见爹和妹子上了山沟道,转身返回。刚到半腰,从他身后的密树丛里猛然蹿出三人,一人用胳膊阻住他的脖子,另一人用石头猛击他的后脑。三个打手把他打昏了过去,将铁林尸体拽向岗下隐蔽处放下,再用石头将他打了个骨碎脑出,血流了一片。
再说白金花挑担在前,听爹在后面说:“金花呀,看这世道不好,打明日起,你就不要再送饭了。”白老怀的话音刚落,就见茂树耸中闪出几个人。一个人从背后用绳子勒住白老怀的脖子,狠狠用力,白老怀即当场命亡。白金花听着背后声音不对,回头一看,见两个人勒爹个翻白眼,急忙大喊:“救人啊!”。金花尚未喊出第二个字,就被人用手巾塞进口内堵住了嘴。几个打手上前,将金花捆了个结结实实,架上便去了。
这边儿,白万山几人吃罢午饭,见爹爹三人走去,工人们有的躺着,有的靠着,有的坐在石片上打盹。忽见一伙打手返回,举棍向他们打来,喊着:“这片儿铁矿再不许你们开了,见你们几回,就打你们几回。”白万山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棒的头破血流、拐拐趔趔四散而去。这真是:
运遇佳矿卖四方,却引灾祸天降临。
家生俊女压倾城,竟招凶星来灭门。
白万山吃了乱棍之棒,幸而逃在一个雇工家中。他和那雇工的腿、腰部都遭棒伤。这雇工姓史,其父亲叫史玉增,年满六十,岁在花甲。白万山被棒伤严重,在炕上忍痛挣扎起来。史玉增见了,便说:“你被棒的不轻,怎能起来啊?”白万山说:“史老伯,我在炕上躺着,觉得眼皮直跳得厉害,心里总感到恐惶的要命,我还得回家去看看。今见那些歹人,人多势凶,我想回家对他们说,暂停开矿吧。”史玉增说:“这个豺狼吃绵羊财主欺穷人的世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逃得命出来就算不错了。看来穷人要吃饭,得拿命来换。有谁惹得起鳌府那帮子人呢?你躺下,不如先在我家躲着,待我到你家那里,替你转过话去,你且不可冒冒失失的出去露面。”白万山说:“也罢,听你的。你老人家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我听你的。不过,你见了我爹和哥哥他们,一定要把我的话说给他们,咱惹不起,躲得起。”
史玉增见白万山听劝,就随身带了一个人,去了上岗村。找到白老怀家,便是天色已晚,见到白万山娘就问:“你老伴在家吗?孩子们呢?”万山娘说:“闺女晌午时去送饭,至今没有回来。老头子和孩子们平常这时候早就回来了,可今天谁也不回来,急的我两眼直跳。”史玉增一听,便想大事不好,对万山娘说:“弟妹呀,恕我直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家的人在矿上遭人打了,万山现在我家躲着哩,快叫你当家子的乡亲们出去找找老白和孩子们吧。”万山娘听了,慌忙叫来叔侄们一家,全部出动,上山找人。
叔伯侄儿们出村进山去找白老怀一家人,约莫半个时辰,陆续赶回,将寻见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万山娘。“我说大娘呀,你家和谁人有冤仇啊?”万山娘说:“我家能和谁结仇啊,你大伯一生心善,就是有些耿直,没见他得罪过任何人啊,怎地啦?”侄子说:“我说了,你可要肚大量宽,要挺得住。”万山娘越发心急,就说:“有啥挺不住的,看你这孩子,今个儿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侄子说:“我们是找到大伯和铁林了,一个在半岗坡下,一个在密树林里,都被人用石头砸得脑崩骨碎,血流一摊,死在那里了。”说罢,就见侄子哭啼不止,哭着说:“寻遍整个岗坡和矿上,就是找不见金花。”万山娘一听侄儿所言,犹如五雷轰顶,两眼金星乱飞,就像那万丈悬崖坠身下,大江船头落水中,眼前就见鬼打墙,身后好似怪推身,刹时头晕目眩,一声喊:“天哪——”就躺身于地,两眼瞪直,便呜呼哀哉气绝身亡了。这正是:
窘迫困难求生计,命里无财财难争。方才觅得一生机,此时偏来降灾星。
强势食西又食东,弱人躲灾躲不成。心知肚明休道破,道破往往丢性命。
史玉增尽知了白万山家中遭遇,回的家来,怕万山知道这一灭门大灾,心里禁不住沉痛打击,倘若不告诉他,那他家的后事还须待他回去料理;再说,他的妹子尚还无踪无影。心想也罢,是丑媳妇早晚也得见公婆,还是让他知道后并多给劝导才是。于是,史玉增就到白万山炕前,说:“万山啊,你家中的事,我都打问清楚了,只是如说与你听了,你心里万要挺得住。如你答应了大伯,我现在就告诉你。”白万山说:“大伯,你就说吧。我听你的话,我能挺得住。”史玉增见他应了,这才将他一家四人的遭遇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白万山虽说应得好,可听史玉增一席道来,便是头响炸雷心插千刀,刹时就挺躺炕上昏了过去。史玉增忙唤一家人扶起他,喊着:“万山,万山,你醒醒。”有的捶他后背,有的掐他人中,许久只见白万山“哇”的一声哭叫起来,哭喊着:“爹呀,娘呀,是儿无能,是儿不孝啊。哥哥呀,是谁害死你们的呀?妹妹呀,你现在哪里啊……”捶胸顿首痛哭不止。别人在一旁一个劲地劝说:“万山,万山,别哭了,这等大哭,会坏身子的。”有的说:“万山呀,你要头脑冷静啊,千万别光这样激动啊,你要挺得住啊。”史玉增见状,对家里人说:“万山家突如其来的横祸,我听说了也不寒而栗,都别劝他了,就让他大哭一阵,哭出来还会好些。”
待白万山哭过一阵子,史玉增劝他说:“万山那,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冷静。人死了,千说啥也活不过来了,如你万一哭个好歹的,你的仇人还巴不得你死了呢!你想想,事到如今,就得要挺起来,光为死去的人去悲痛,还有活人呢?你妹子尚还失踪着呢,难道你就不想想她?你清醒起来,好好地想一想,杀害你全家的是不是鳌府的人呢,倘若是他们干的,我想你妹妹定还活着。”
白万山听史玉增说他妹妹还活着,犹似看到了一丝光明,便问道:“大伯,照你说我妹妹她还没有死?”史玉增说:“对,你妹妹还没有死,八成是被他们掳走的,你想是不是?”白万山听了,如梦方醒,即停住了哭声,擦罢眼泪说:“大伯说的有理。对!定是那群王八蛋狗仗人势,丧尽天良,才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来。不沾,我这就找他们拚命去!”史玉增说:“你正在气头上,千万要冷静。单凭你一头热就要去拚命,鳌府可不是好惹的,据说他手下有八大金刚,个个都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去硬拼谈何容易,岂不是鸡蛋碰石头,反倒白白搭上你的性命吗?”白万山问:“那我该怎么办呢?”史玉增说:“听大伯一句劝,他们要知还有你这根苗,岂肯善罢甘休。至于杀人偿命之账总是搁不烂的,眼下间,你先躲避再遭暗害,只要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你先回家埋葬你的父母、大哥,让他们入土为安。丧事完后,依我之见,怎么你全家已被害完了,还要家何用?离这五里地,有个紫石庄武术班,你不妨投奔那里学练武艺,一者你可暂避锋芒,二者,武术班必会保护你,使你化险为夷;三者,容日后徐徐打听你妹妹下落,待机相救。你看如何?”白万山听史玉增之言全然在理,便说:“大伯一番苦劝,令我茅塞顿开,听你一番话,我胜读十年书,就以大伯之言。对,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次日,白万山由几个雇工好友相送回家,办罢丧事,于父母、哥哥坟前立碑两座,化纸奠香。他在墓前发过誓言,就悄悄到紫石庄武术班,拜见了苏连泰,痛诉了家中遭遇。苏连泰见他十分可怜命苦,当即收白万山为徒,并答应日后帮他寻找相救妹妹白金花。这真是:
凄泪丧父兄,悬念亲妹妹。亏得恩翁指,无奈投武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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