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调动军丁已将长安城各门把了个水泄不通,行动迅捷,谴置有方,李德裕看在眼里,很是钦佩。可是,他的眉头仍然舒展不开。天擦黑,他亲自来到马元贽设在明德门城楼的指挥处。
“我想光王他现在一定不在城内了!”
“首辅的意思?”
“马将军应该派出暗哨快马抢先赶到风凌渡、荆紫关、湖北口等进入晋、豫、鄂的关要,光王必定东逃!”
马元贽心中暗叫:好狠!我看皇上未必有赶尽杀绝之心,倒是你宰相不遗余力,用心凶险!
其实在接到皇上谕旨之时,马元贽就早已经派出了自己的亲信手下,着了便装,望东而去,没有跟任何人禀报。昨晚他带军士们操练了一夜的所谓宫门弛援战法,就是为了让光王好得空混出大明宫,他料光王一定早出长安了,城里盘查的这样仔细,明哨暗哨的满长安城巡游,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首辅高见!”马元贽知道这些关口的将领都是李党的人,故意装做为难的样子“只是这些关隘守军都非神策军所辖,行动起来很是不便呀!”
李德裕得意的一笑,说:“我已经给这几个要隘的将军送去了密信,现在只要烦将军您亲自走一遭了!”说着,拿出一把金柄玉壳的短剑交给马元贽。“他们见了这个自然会听你调遣,我再亲笔修书一封就万无一失了。”
“一切听首辅差谴!”马元贽斩钉截铁的回答。
没想到这个神策军的年轻干将对自己言听计从,李德裕很是高兴,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将军年轻有为,真是国家之幸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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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猛然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女人的厉声喝问在漆黑中突兀而惊竦。
李忱捂着刚挨了一记耳光的腮帮子,痛的眼泪都掉下来,怒火衷烧,抡起手上的锁链寻声砸去。没想到,锁链到处竟然没半点声息,在半空中停了。李忱刚一楞神,只觉得一股劲力带着锁链向前,自己也随锁链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等李忱忍了巨痛再瞪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时,分明一张妖艳女人的脸离自己的脸不到半寸,正张手要抓,头顶又被数掌拍落,身子扑倒,嘴啃到泥地里,口中一阵咸苦。
女人顺势一屁股坐到李忱身上,用铁链套住李忱的脖子,手中略一使劲,还是那声音:“快说!”
李忱想起这声音正是唱《梦仙》的裴大娘,却待要嚷,可是咽喉被制,一时呼吸困难,被人压在身下,只顾得四肢扑腾,堪堪窒息。
突然,裴大娘松开了手,坐到一边自言自语道:“奇怪!”。李忱得了空,爬起来靠着墙壁连嘘带喘,只顾叫:“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呀!”
“好吧!我不打你。”裴大娘一拉李忱手臂“你坐近些。”
李忱人被一把拖拽过去,黑暗中分明看清了裴大娘大大的眼睛上闪闪的睫毛,闻到了淡淡的体香。
“小人是行贩的客商,路过此地,集市上一场混战,糊里糊涂就被抓了进来!”李忱道。
“哦!你不是差人?”
“不是!”
“也不是百万庄的?”
“什么百万庄?确实不是。”
“难怪你手无缚鸡之力。那你为什么要抢我们的肉票?”
“肉票?是什么?”
“就是集市上和你在一起的小女孩!”
“那你是……?”
“奶奶我是杀人的强盗!”裴大娘大声道“长安城东渭南刘丰庄庄主刘从善乃是巨富,号称“刘百万”,我们一票兄弟,前几日绑了刘丰庄上西域客的小女儿,本来谈好今日在东市一手交钱一手还票,可是不知道怎么肉票突然走失,他们不依,动起手来,又有捕快相帮,可怜我们一班兄弟除了大师兄逃脱,其他都丧命了,我也受伤被擒。今天遇见你个倒霉的呆瓜,算是“背”字走到头了!”说着说着,裴大娘“嘤嘤”地哭了起来。
李忱紧贴着裴大娘只着着半袖的手臂,心乱如麻,脸上只有苦笑的份。
“啪”猛然又是一声脆响,李忱捂着腮帮子还在发愣,只听裴大娘喝道:“快!把你的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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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新月孤单的悬在天上,月光下是黑夜中宁静的长安街巷。
一个魁梧的身影急急穿行在街巷中,闪身躲过几列巡夜的兵丁,终于来到一座阴森的大院门前,高挂的匾额上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大理寺”。
那身影在门前的石狮子旁查看了一会,径直走上了台阶,猛然间向一根门首上合抱粗的木柱飞起一脚,只听得“哗啦”一片响,门楼上的瓦片倾盆大雨般泻了一地,木柱早已经上边折断,下边离了柱础,被踢飞出去撞在照壁上弹回来,在地上“嘭、嘭”乱跳。
魁梧的身影来到照壁前拾起木柱双手掂了掂,上下挥舞了一下,便将它稳稳地抱在腰间,突然发足狂奔,朝大理寺紧闭的朱漆大门直直地撞去。
“轰隆”一声,两扇一丈来高的门板应声而倒,那人顺势也冲到院里,木柱斜靠在肩头,环顾四周,摆开了应战的架势,皎洁的月光照在他黑红的脸庞上,腮下卷曲的紫红色的胡须发出诡异的光。
大理寺内打更守夜的早听见这如山崩地裂的响动,待见人闯入,吓得扔了梆子铜锣飞也似地不见了。厢房内值守的军士这时候也暗暗掩熄了灯火,趴在窗角,偷偷往外观瞧,大气都不敢出,更没人敢出去。
紫髯大汉当院略站片刻,也懒得理会,扛起木柱上了大堂,将堂鼓、公案、仪仗砸了个稀烂,顺手捅下了“正大光明”的牌匾,穿过二堂,奔至后院扯开嗓子大叫起来:“莲妹!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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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本来光着膀子斜靠在囚室里冻得人只是哆嗦,他的外套连夹袄都被裴大娘强剥了去穿在自己身上。恍惚间,听见外边一片鸹躁,裴大娘惊喜地站起来寻声回应,稍倾就听“咚”的一声响,有人撞囚室的墙,待撞第二下,山墙“轰”地就倒塌出一个大洞,砖头、瓦块险些砸着裴大娘和李忱他们两个,没等李忱回过神,他已经被裴大娘挟带着冲到院子里。
院子里早躺倒了一大片护兵,正有一列弓箭手从中门冲进来搭弓要射,紫髯大汉在院中央离他们也有四、五丈距离,却见他回身发力将手里的木柱横掷过去。这一掷,力道极大,准头也高,一排人登时都被砸倒,哀号不已。
“莲妹!你怎么样?”紫髯大汉冲到裴大娘面前大声关切地问。裴大娘刚才拖带着李忱发力从囚室里奔出,大腿上伤口崩裂,血流如注,咬牙忍着痛道:“大哥!我没事!”话说完人已不支,瘫坐在地上。
“这……这个是谁?”紫髯大汉指着李忱问。
“不相干的……”裴大娘道。
说话间,又有十数名护兵在官长的呵斥下喊叫着冲进后院,立时将三人团团围住,各持刀枪扑向前来。
紫髯大汉挥拳对敌,左击右挡,毫无惧色,一个扫堂腿扫倒了两个护兵,回身肋下正夹住一名护兵刺来的长枪,横里一使劲,持枪的人便飞出去,带倒一片。
乘这空,紫髯大汉抢身跑去中门拾起了扔出去的木柱,回头对李忱大叫“好兄弟!快背起莲妹随我来!”呆立半天的李忱这时才猛然醒转,也不知那来的一股劲,拉起坐在地上的裴大娘弯腰就背到背上,不顾一切拼命地跑向紫髯大汉。可跑没两步,一个踉跄,脚下一软登时扑倒,身后的裴大娘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翻腾挣扎,一个带伤一个被压,半天没能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护兵已经赶到了近前将两人死死地按住,吆喝着就要上绑绳。突然听见炸雷般的一声吼,只见紫髯大汉一边平着抡起大木柱一边回旋着身体,朱红色的柱子随着他的身体旋转划着圆圈“呼呼”作响,卷起一阵大风朝他们狂奔而来。
那木柱本有两丈多长,紫髯大汉抡起来只两、三个跨步回旋,柱头已然扫到数个护兵,有的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有的膀断腰折扑地不起,有一个被木柱结结实实撞在腰上,打得人飞将出院外,剩下的都抱头“嗷、嗷”叫着作鸟兽散了。
“莲妹!你怎么样了?”紫髯大汉替裴大娘包扎好伤口一弯腰背起了她,裴大娘趴在他身上疼痛难忍,嘴唇都咬出血来,已是无暇答话。
紫髯大汉转身对李忱道:“好兄弟!就此别过了!”,话说完,朝放在地上的大木柱就是一脚,那大木柱直直的飞出去“轰”的一声撞在院墙上,顷刻将院墙撞塌一片,出现一个大缺口。
他背了裴大娘,右手拖带起大木柱,正要奔出院外,就听裴大娘微弱的声音道:“大哥!带上他吧,留他在这岂不是害人一条性命!”
紫髯大汉“哦”了一声,回身走到李忱的身边,问:“兄弟!你还能走吗?”
李忱此时匍匐在地,头都抬不起来,举起手只是摇。
大汉略一迟疑,放下背后的裴大娘,让她立稳了,便把手里的大木柱斜伸向李忱,说:“你快爬上来吧!”
李忱忙不迭从地上爬上木柱,死死抱住,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你拿住了!”只见大汉双臂一用力,猛的将木柱斜树了起来。李忱一下被举到两、三丈高的空中,吓得连声惊叫。
大汉将木柱斜扛在了肩头,又蹲下身,将另一头伸给裴大娘,说:“莲妹!你也上来,抓稳了!”
等看两人都稳妥了,紫髯大汉才将木柱平扛在肩上,把它当了一根扁担,前面挑着裴大娘,后面挑着李忱,奔出了大理寺,乘着黑夜往长安城的街巷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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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队黑纱蒙面的夜行人,三三两两在长安民房的屋脊上或伏或行,分散而隐蔽,行动迅速有序。
忽然听见一声呼哨,十数人尽皆隐身不见,只剩一位穿黑色夜行衣身背一个背囊斜插唐刀的人,在屋脊上站直了身子,向呼哨传来的方向伸出手臂朝天划了一个圆,然后静静地半蹲下来似乎等着什么。只一会,发呼哨的方向奔过来一个夜行人,到了那人面前单膝点地低声道:“主人!帮子漏了!”
“详说!”
“大理寺闹翻了天,一个扛大柱子的大汉劫了我们要劫的裘大娘!”
“得手没?”
“大理寺的护兵被大木柱子抡倒一大片,死伤惨重,大汉劫了人望东去了!”
斜插唐刀的人道:“耍戏法的贼蛮子动作倒快。”说完口里发声呼哨,挥臂向东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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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明德门城楼上,马元贽听了亲兵报告,缓缓披衣从床上坐起来,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如果是光王一定是攻打皇宫,不会跑去大理寺监狱!可是一般的绑票的蟊贼又怎么有这么大的狗胆?皇上刚刚命我严把长安,就出这么大乱子,虽然可能与光王无关,但直接插手还是比较主动。他立刻传令,让堂弟马元辉亲自带两百神策军去缉拿,另有两队做侧应,一定要拿住!一定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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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娘慢慢缓过劲来,强打精神在大木柱子上坐直了身子,看看挑着自己脚下生风的紫髯大汉,再看看那头伏身紧抱木柱的李忱,不禁惨然一笑,道:“大哥,你说我们这次还出得去吗?”。
他们奔出去已有数里,后面静悄悄的,不见有追兵。
“莲妹只管放宽心!”看见裴大娘笑,大汉也嘿嘿连声:“万事有我一肩挑。我说莲妹,你坐着舒服吗?等你嫁人的那天,我也这样抬你出嫁好不好?”
听到这话,裴大娘趴到柱子上不理他。大汉慌张起来,说话都结巴了:“我是说……我不是说……”又瞧瞧身后的李忱“我不是说他……这……这兄弟……还为你……光着膀子受冻,也……也算有情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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