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班骂声不断，但也越来越远，齐姜望着庄无忌冷下来的容颜，只是轻轻执起他的手，没有言语。
庄无忌侧首看她，脸色终究缓下来，低声道：“阿蘅，你到楚国后，我每一次见你，都会有人惊扰，你会不欢喜么？”
齐姜摇摇头，拉着他坐下来道：“伯苏师兄，你还记得在鬼谷时，每一日都是如何过吗？”
“鸡鸣而起，平旦（指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舞剑，日出读经。”庄无忌不假思索地道，那样平静安宁的日子，他们一起过了数年，自是让人难忘，让人追忆。
“这两年，我时而会梦回旧日，总是念念不忘。”齐姜说道，“但那也是旧日之事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如今师兄们都已不在鬼谷，我们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但阿蘅还是阿蘅，伯苏师兄还是伯苏师兄，卫师兄还是卫师兄，这样就够了。”
庄无忌怔然望着她，过了一会才道：“阿蘅，师尊说过，你若是留在鬼谷，不问世事，不管是剑术造诣，还是星象之学，你都能自成一派，阿蘅，你可会后悔出了鬼谷？”
“不悔。”齐姜道，“我舍不得君父和母亲，舍不得王兄小妹。伯苏师兄，我真的不曾后悔。”
庄无忌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
齐姜轻按着他的手，说道：“伯苏师兄，你说过万人之上的王者，是众矢之的，既然如此，那是避无可避，总要迎难而上。阿蘅曾是怕过，但是有君父在，有你在，我也不怕了。”
庄无忌望着她，突然便笑了，犹如流星闪过夜空，瞬间绚烂，看得齐姜有些失神，她的伯苏师兄，一旦真的笑了，那会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神。
“阿蘅，日落了。”庄无忌轻声说道，望了望殿外，夕阳西下，余辉映入，“我们已经许久不曾在日落时一起吹埙。”
以往在鬼谷，每一日，他们总会站在夕阳中吹一首埙曲，这样的日子如今想来，却是难再了，让人徒生怅然。
“真的很久了。”齐姜说道，目光霎时一亮，“伯苏师兄，我到楚国后，有人送了我一支陶埙。”
“是谁？”庄无忌问道，神情有些奇异，“我送你的陶埙，你放哪里去了？”
齐姜嫣然一笑，站起转到屏风后，从箱里取出一个锦盒，走出来放到庄无忌面前，说道：“这是宝阳君送的礼物。”
庄无忌伸手打开盒盖，一支晶莹剔透的陶埙赫然眼前，眉头微微一动，说道：“他倒是聪明，仿了样子。”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支陶埙，和盒里放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齐姜又从枕下取出一支陶埙，笑道：“这才是真品，宝阳君不知道我原来便有一支了。”她手中的陶埙与庄无忌手中的那支，只是花纹略有不同，对比庄无尘所送的陶埙，做工也更显精湛。
齐姜拿着陶埙放在唇边轻吹一声，道：“伯苏师兄，今日我们可在日落后吹一曲了。”
庄无忌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便拉着她走出去。
两人执手相行，一路上侍卫和侍女们纷纷行礼，都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神情如此温柔，会与齐姜相视而笑的灵武君足下，让人恍然只觉是做梦一般。
庄无忌带着齐姜踏上了一个高台，上面建着一个亭阁，天边的余辉洒落，一片金光灿烂，在亭中俯首而望，整个郢都一览无遗。
“阿蘅，我们以高台为峰，合奏一曲，如何？”庄无忌望着齐姜道。
两人相视而笑。
那日的余辉之中，灵武宫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回荡在天地间的埙曲。
很多侍女忍不住窃窃私语，互相询问，那真的是灵武君足下和齐姜公主所奏吗？
她们终于有些恍然大悟，原来让她们无比敬畏，不敢直视的灵武君足下也可以像她们心中最温柔的章穆大夫一般，低声私语，柔情似水。
那一晚，齐姜没有喝酒，却像醉了，夜深睡了的时候依然是笑着，阿瞒悄悄把她手中的陶埙拿开，放到枕下，却听到齐姜迷迷糊糊地道：“伯苏师兄，你又要走了。”
阿瞒自语道：“公主，灵武君足下事多人忙，他早走了，等你醒了，或许才能见到他。”
夜长梦多，齐姜倒是睡得安宁，只是醒来时见身边无人，令她稍稍有些失落。
食过早膳后，齐姜正想去探望庄无暇，却见阿瞒匆匆进来禀道：“公主，屈卫夫人求见。”
“屈卫夫人？”齐姜有些诧异，问道，“阿瞒，这位夫人是那家的夫人？我想不起了。”
“阿瞒听侍卫禀告，据说是原来的大司马夫人。”阿瞒答道。
“快请。”齐姜说道，心里顿时多了几分疑惑，楚国原来的大司马是四大名将之一的屈平，前几日，她在王宫中见了屈平，但与屈平的夫人从来都是素昧平生，今日，这位夫人突然到访，或许便是有事而来。
片刻后，一身盛装的屈卫夫人缓步而入，身着玄底凤纹深衣礼服，发髻别着一支白玉簪，脸如满月，容颜端庄，气质典雅，一看之下，便可知其身份甚为高贵。
行肃拜礼后，屈卫夫人才开口说道：“卫婂随东昇君隐居多时，如今才到宫中拜见公主，请公主见谅。”
“夫人请坐。”齐姜说道，“几日前我曾在宫中见到大司马，今日又见到夫人，齐姜深感有幸。”
屈卫夫人一笑，道：“能见到公主，也是卫婂有幸之极。卫婂听说四公主已从王陵下来，心感欣喜，便也赶来相见。”
齐姜不由一怔，道：“夫人可曾见了无暇？”
“公主为长，卫婂理应先拜见公主。”屈卫夫人道，“卫婂虽已有多年不曾见过四公主，也不急在一时。”
齐姜听得心里一动，说道：“听夫人所言，也是甚为牵挂无暇。”
屈卫夫人神情略有哀伤，轻声道：“卫婂也是卫国人，当年随王后一同到楚国，由王后赐婚东昇君，才有今日的安宁，王后之恩，卫婂终生难忘。”
齐姜轻轻叹口气，说道：“无暇若是见到夫人，想必也会欢喜。我正想去看看无暇，夫人可与我同行。”
“卫婂怕四公主不肯相见。”屈卫夫人道，“自王后薨，四公主便不愿见他人，卫婂今日来到，也不愿惊扰四公主，只求远远看一眼，还望公主怜见。”
齐姜笑道：“夫人随我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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