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几个谜语,这宫内情景,必然也是有人相助了。
飞鹰既然已坐镇宫中,指挥军队,大败敌人。
抓来的俘虏身上,刺有拜月教的教徽。
那行刺他的人,却尽是后起之秀,也有剑客丁俊成,神偷圣手俞七敏,以及叶倾城。
这个俊成,本是退出拜月教的,但因他曾在枫林卧底,为江湖不容。在那三月武林大会的时候,她独孤错遇上被迫害的俊成,向台下宣誓:凡是退出我拜月教的,只针对他们曾是“邪教中人”而为你们正道不容,我独孤错,一例承担下了。你们若还有什么对邪教教众不满的地方,尽管找我。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命令的!
遍体鳞伤的俊成,听罢教主这番维护,毅然决然。重归拜月教,终身不离。
在凉亭,周围是冰冷的青墙,墨色的神坛,简单油饰的雕栏,花只伶仃一二朵,开的辛苦,且残败,颓废又似无心。
这一个女子,面对这,不甚美好的风景,立着,携手风,吹动衣襟。
“教主。”
身后那人来时,她才转身。
“何大哥。”
何苦来身后带来一个女子,火红的衣裳,正是徐娇娘。
教主动了动身子,缓缓道:“你来了。”
何苦来退在一旁,徐娇娘对她行了教礼,拜以请罪之势:“我知错了。请教主处罚。”
“处罚你,你做过的事也泯灭不了。”
徐娇娘抿唇未语,教主才启口道:“赏罚本是佑堂秦臻之事,你且先去见他。”
徐娇娘退下后,何苦来劝教主道:“教主,徐娇娘其心叵测,不能心软。”
教主微微一笑,走向何苦来:“何大哥,若不是有你们,我恐怕早已……”
一句话,未曾说完,忽然目前一黑。
见教主突然缄口不言,何苦来急忙问道:“教主,你怎么了。”
独孤错定了定神,面前的台阶渐渐清晰,微笑道:“我没事,何大哥,你先去前厅,佑堂将主持赏罚事宜。”
何苦来奉命退去,眉头与心上,却从未放下。
有些事,教主不愿说,一来为了教中人心,二来,她怀有的心事,非三言两语,即能谴怀。即不愿说,便也不必追问。
次日,当何氏兄弟瞒着教众,到处找生死圣手时候,在拜月教主病榻前,那个看起来冷漠,心中冰凉的人,已替她搭脉。
她中毒之时,腹中剧痛,五感皆失,但仍反掌握住了为她搭脉那人的手:“你是谁?”
短短三字,她说的异常费力,这种毒使人疼痛异常,她心思清晰,必是想证实自己心中猜想。
张了张口,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将她的手再次放好,熄灭了屋中正燃着的熄燃香,握着这香,他也从未如此愤怒。
除了毒尊,没有人有任何资格,动他的东西。
徐娇娘正在河边,她一贯的将小红鞋子并着放于一旁,双足荡漾在水间,白如细藕。她这个人,是怎么又逃过秦臻的追捕,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
河水似乎变得冰凉,却依旧泠泠彻流。
徐娇娘不安的回身向后,她听到一种似有非有,似无非无,却如丝弦般袭入脑髓,边树苍白,耳中剧痛,口舌沉重,呼吸欲绝。
天地流水落花,皆变成一例的苍白之色。
徐娇娘心下大骇,连问个对方是谁的机会都没有。
但无论多么痛苦,一缕箫声,却十分清晰的穿入脑内。
徐娇娘说了两个“谁”字,却如哑人般的发音。
左面那人似乎是秦臻,他正双臂交叠于胸,弓箭悬负身后,在娇娘此刻尽目皆白的眼中,他就犹如白无常一样,站在那里。
秦臻没有做任何动作,他奉何氏护法之命赶来时,徐娇娘已是如此。
秦臻自然听不到那箫声,他以为,徐娇娘自己用毒,反害了自己。
“教主不杀你,而你,这算是自作孽了。”
秦臻之言,娇娘已听不到,只是看到他张口,却想必是不会救自己的。
人在急切之中,是不是终有大悟的时候,五感俱失,这不是熄燃香吗?
“手下留情!”
一人飞身赶来,他青衣长袍,观面色,年在知命之上。
他正是生死圣手这些日子相救过的,叶倾城的父亲,叶孤行。
他扶着痛苦不堪的徐娇娘,向离河边尚有一段距离的榆林喊道:“请圣手,手下留情!”
“我已放过她一次,我说过,若她再危害旁人,我定不会饶她。”
“圣手!娇娘只是个迷途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她一定会迷途知返!”
榆林中的人忽然沉默了。
须臾道:“她玩弄毒术,不知戒止,即便我不杀她,也活不过三年。”
“请圣手指点救治!”
“毒尊毒经,岂是寻常人能习得。奇经已毁,六脉不具。好生养她又如何,她已染毒成瘾,不是我能救治,唯一一法,就是意志坚定,戒掉习毒,虽寿数不能增长,但也不会再减寿数。”
徐娇娘是飞鹰在拜月教中的安排,她害教主,正是受了飞鹰指示,不过,这个圣手,好像对此事亦是十分晓了。
“多谢……圣手。”
剧痛消失,徐娇娘才昏迷过去,这个为世不恭的女子,终于可以休息了。
叶孤行,携女离开,秦臻才向林中道:“前辈,你帮我教除了一害,何不现身,秦臻必秉明教主,当面致谢。”
方才圣手与叶孤行谈话,秦臻只能听到叶孤行一人言语,却听不到林中人谈话。
若不是鬼魅,修行即已至化境。
可他向林中的问话,却一直得不到答复。
花海竹屋。
笔墨尽。
返魂谷外,何氏兄弟已等候多时,总是得不到近年来名扬江湖的生死圣手答复。
江湖中无人见过圣手面貌,但传言他能让死者回生,但不知为何,对何氏兄弟的请求却还是冷然置之。
他派一个孩童前来传话,那话说的异常决绝:“四方城中,大夫遍地都是。又何必非请我去。你们乃是邪教,我若为你教主治病,生死圣手的名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这孩童乳齿未齐,他转述的话,犹如背书。
何苦哉急道:“你若不给教主治病,我现在就让你毁于一旦!”
何苦来这样凶神恶煞,反倒吓不哭那孩子。
那孩子道:“再说,你们教主,也断然不会请我前去。”
何苦来按下何苦哉作势欲打的胳膊。
“你动什么气,他又不是生死圣手。”
“那怎么办!教主她老人病在床榻,赛华佗不知所踪,生死圣手又不肯救治。”
何苦来看着这个小孩,连十岁不到,圣手居然敢放他一人出来,当真是高手之心难测。
“赛华佗未必不知。而生死圣手却不肯援助,确实令我怎么猜想,也猜想不透。”
何苦哉定了定神,也想不透他兄长话中之意。
但听何苦来再向谷内喊道:“圣手,人之生死,将一去难返,若真错过,岂是后悔一生能够挽回?”
此话传入谷中,犹如泥牛入海,刹时风林皆静,
忽然便传来谷内圣手的声音:“你们想方设法,无非想逼我现身,证实她的猜测。送来云天雪,无非是拖住我为她治病,你们好乘此时机攻打皇城。何苦来,你给教主所求的衔御香,早被徐娇娘换成了熄燃香,你们竟丝毫不曾察觉。”
“这个声音!”何苦哉听到,心中震惊,但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这个孩子听到这个声音后,开口道了声:“爹爹!”
衔御香,是何苦来好不容易求来克制教主总是不服药的难题,但他明明是从一个老中医处求来,这生死圣手如何知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了!这天下除了他谁还能想到以药香这种法子治病,我何苦来可真傻,早该想到的。可是,他正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么?
独孤错,终于醒了,晨已熹微,熹微已尽。
日光投射在门窗上,一个人的影子在那里等待。
“佑堂?”
佑堂秦臻之影定了定,这才道:“教主,叶寒尘求见。”
拜月推门而出,在她屋门台阶之下,叶寒尘正在,秦臻则立在她身侧。
这是叶寒尘第一次见第一邪教拜月教主。
目光柔和而落寞,身影单薄而孤寂。
却始终,她这样一个人,当上魔教教主,不乏尊贵,病容不减却异常使人心生恻隐。
而何氏兄弟此时还在返魂谷外苦求圣手。
“叶寒尘。”
“教主。”
“你……”
“教主说过,只要找得到那个人,告知与你,舍妹即能离开拜月教,重回自由。”
拜月目光在晨光中,看不出她面上的喜怒。
“叶寒尘,拜月教命令只有教中人才能知。你不是本教中人,而你妹妹倾城之令却传到你的耳中,你知道她将承担什么后果?”
叶寒尘手中抱着拳,再向她道:“教主。叶寒尘从昨日起为教主驱毒,算得上救教主一命,难道教主不肯因此免去妹妹的责罚?”
什么,昨日竟是他救的我?
独孤错听了叶寒尘的话,半晌沉浸在昨天的回忆里。
难道是自己太想见那个人,所以竟以为他一定会来。
叶寒尘竟不打断她,直到她回过神来,叶寒尘才又开口。
叶寒尘目光下垂,道:“教主。你既一往情深,又何必自欺欺人?”
“一往,情深?”拜月,唇角微扬尚有苦意。
“我独孤错,自承拜月以来,心已死,情已葬,那些所谓爱情,只不过是那些梁祝书中,鹊桥架下,哄骗年幼无知少女的情结罢了。”
“你果真心已死,情已葬?”
叶寒尘语声中充满不信,他没有更多言明,只是道:“教主,念在你已康复,是否可放舍妹离开。”
教主忽然道:“你们都是后起之秀,应当大有作为,的确不应该留在这污浊不堪之地。”须臾道:“你放心,倾城即便不愿走,我也会把她赶出去。”
叶寒尘走在风中,他当时没说的,是他在照顾拜月的一天之内,听她在梦中呓语,无数次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世上,一定是有一种情,是因恨,才更念念不忘。
终于止足,他跌落悬崖,正入的是返魂谷,那日徐娇娘在外,他即在木屋之中。
只可惜,那个与徐娇娘对话的人,始终背对于他。
“我自幼便仰慕一人。他在天山时,七岁便能行医。能知天星地像,掌生控死。”他看着自己手中举起的箫道:“一曲魔箫惊震江湖,医术出神入化,人称赛华佗。”
叶寒尘,目光离开竹箫,望着前方那个月下人。
“在下仰慕人的名字,便是赛华佗,独孤天弃,又不知他,是否肯,以真面目相待。”
派他去拜月教照顾拜月的就是圣手,而拜月梦中念的名字,就是他一直仰慕人的名字。而叶寒尘不懂医术,他照顾过拜月,却不是治疗拜月的人。
孤独天弃,赛华佗。
除了他赛华佗,天下谁还能堪称生死圣手。
他赛华佗,不是曾经返死回生吗?天下人,早已将他传成仙神,似有不老不死之身。
他这样,其实不只是叶寒尘仰慕,不过更多人只当是个故事传言罢了。
而又有谁,能不老不死,反死归生。
方才,秦臻在教主屋外等候。
他本是来请罪的,若不是他一时大意,徐娇娘怎会伤了教主并逃离。
而教主从屋内出来,与叶寒尘短短的几句问话里,竟丝毫不问自己中毒的原因。
这个顶着教主名义的女子,内心到底是如何的对自己漠不关心。
而当秦臻请罪时,她却淡然一笑:“生死者,命也。强为何用。”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尊:通樽)
临江仙,宋·苏轼。
每一年,都有毒尊的祭日,这一日,拜月教主,即便辞去千般事务,都要赶来祭奠。
往事不可追。
黯立风下,缅怀往事。
哪料到,飞鹰在此中,早已布下伏兵。
随着那个持伞人的到来,协同拜月作战的还有持伞人曾经抱着雪中求医的女子。以及叶寒尘,叶寒尘的妹妹倾城,和何氏兄弟。
这竹林有天然迷宫阵法,再加上众人助阵,逃离伏兵时。
一众人都立在拜月教主,独孤错身侧。
倾城看着依在云天凌身边的女子,她名唤云天雪,整个人从死里逃生,都是那生死圣手的功劳。
而叶寒尘跌落悬崖,有段时间就是与她相处,她告知他,那个她喜欢的人,身负一把巨伞,名叫凌天云。
云乃本姓,凌乃从夫,是故名凌云天雪。
原来,他竟是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倾城看了看哥哥,他哥哥目光中的感情,分明也很在意那个身为人妻的女子。
但眼看他们夫妻情深……
“教主。”倾城道:“倾城不愿离开拜月教,只此一生听从教主吩咐。”
“妹妹!”
“哥哥你不用劝我。”叶倾城起身到拜月身边:“若不如此,我心难安。何况哥哥你,又是否应该放下?”
叶寒尘手握竹箫,方听到云天雪叫了他一声:“寒公子,承蒙多日照料,天雪无以为报,此刻但凭你有任何吩咐,天雪绝不推辞。”
“不必。”叶寒尘从倾城处取得琴来,道:“但请君听我一曲,以作话别。”他指尖音起,又吐声道:“而今日之后,叶寒尘将弃箫绝琴,不再奏音。”
如今这个曲子用琴弹出,孤独错又何尝听不出他的曲调。
人散后,独留寒尘。
“这一曲名为红尘梦醒。”
“红尘,梦醒。”
独孤错道罢四字:“你们能来,定是奉了他的吩咐。”她说罢,顿了很久才道:“是不是。”
叶寒尘不敢有瞒:“你很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从来不了解,一个人背负着救人的使命,却为什么唯独救不了我很在意的那个人。如果他救了他,我一定会很感激。他不敢见我,是怕我质问?不敢回答么!什么红尘梦醒。”独孤错轻笑,而她这一声笑,却带有十分的恨意:“他教你这首曲子,命名梦醒,难道没有跟你说别的什么吗。”
“寒尘惭愧,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位背负救人使命的人。我只知道,他用那位姑娘的性命威胁我,要我去帮欧阳飞鹰,在那夜逃脱。”
听罢,独孤错忽然笑了:“你真的不了解他,若不是因为那位姑娘,那夜与欧阳飞鹰站在一列对付你们的,当是他自己!而若你真的对付了欧阳飞鹰,他也不会置那位姑娘的性命于不顾的。”
被拜月教主一语点破,叶寒尘忽然回忆起当夜他对那人的质问:“用无辜人的性命作为威胁,让凌天云帮助恶人,让我们兄妹反目,这就是你,赛华佗,当作当为的吗!”
当时那人只是轻笑:“如今你见到我了,是大失所望么?”
叶寒尘此刻忽然醒悟:“云天雪,是你让凌天云带去,并在当夜围攻皇城,所以他不能分身,才让凌天云和我帮助飞鹰!”
不知从何时起,独孤错也懒得去跟人解释。若不是云天雪性命垂危,她何必遣他们来东城呢?
“你知道,这个曲子其实叫什么名字?”
寒尘不答,孤独错道:“这是一曲蜀黎。”
“蜀黎……亡国之音?”寒尘方喃喃道。
“我独孤错,岂需要他人的施舍。”
天山一归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纵使想尽各种办法,也不能得见。
忽然想起何苦哉起荐的那一抹衔御香……独孤错冷笑道:“什么衔御香,这世上哪有这种香。”怪不得总觉得这种香的香味似曾相识,原来,那就是她江湖初见他时,他身上独有,特有的药香啊!
自此之后,拜月教主,再也没有服用过任何药石,哪怕是何氏兄弟送来的,她笑着接罢,却在暗地里倒掉了,为的,只是不想再领他……在她心中的那个人的一点点情。
你见他,不就是想要知道那个答案么,而当你知道,又是否会永远后悔,今日的决定。
第三十六章完;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