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一定是不想见我……不在意这铃铛。可是……我想见她。游笑学了乖,要等到天黑再动身。
天黑后不久他便潜入庄内,不需等得更深,因为这里的人都不会武功。先去了发现铃铛的地方,屋内有亮光,敲了敲门,却无人反应。有人向这边来,果断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人,有一台书架,里屋是卧房。台上有笼灯,未免被人发觉,游笑射灭了烛火。只听有人道:“哑女这么早就睡了?今天睡得好早。或许是白天累了,明天再找她吧。”游笑一喜,她说哑女,那一定是她了。屋中有一种清香,非麝非花,属于那种洁净的香气。卧榻之侧有折成的千纸鹤以及五角星,一串串挂着,月光照入很是梦幻。
不久便有人入,也不说话,走向灯火,欲要燃灯。游笑将身藏好,灯燃后游笑方看清楚她的面孔,目含愁,眉若蹙,可不正是那个少女。只见她坐于桌前手扶额头,正在凝思。游笑看的痴了,竟然不觉少女要入榻安眠。游笑方才射灭烛火,抢上前去,堵住她的口,不使发声。可是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她是个哑巴怎么会说话。
方才慢慢放开,一手放在她肩头,食指放在唇边,做个禁声手势,然后从怀中掏出那串铃铛。
少女初是惊异,但看到他的样子,是那个少年。不谙世事,却也不觉得恐惧。她刚才还在想他,他便出现了。
唇边微笑用手比试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回去吧。”
游笑不知她说什么,只是挠头,少女抿唇一笑,又自露出深深酒窝,以及弯如月的眼睛,向灯走去。游笑知她要燃灯,又怕被人察觉,按在灯口上,摇摇头。少女不知他为何如此,却是又向书架走去,取出了纸笔,游笑方知她是要和他说话。走到书架一旁,月光正好透射进来。只见她书道:“这个小刀,做的好精巧,打开来里面是个金子做的小刀。笔迹略顿书道:“我知道你是拿它来和我交换食物,但是这也太珍贵了,一个馒头哪值那么多。”笔迹娟秀。游笑不等她写完,取过笔来写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少女摇摇头,以示不要。
月光下,她态度凝决。
游笑一时踌躇,不知如何表达心境,好让她收下金刀。忽想起怀中的纸张,不觉暖意流过,从胸间掏了出来,脸色不禁微红。少女见他掏出一张纸来,起初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
游笑书道:“包馒头的纸张。”
少女仍旧不解:“你留着它做什么?”
游笑心中突突直跳,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忽的提笔书道:“天太晚了,我该走了,如果你想见我,就明天拿着这柄小刀到前面的汀畔。”又书道:“好吗?”方看向她,只见她微微点头。心中一喜,又想,她毕竟像是不懂爱情,我要如何才能让她知道我的心境?将纸张慎重的叠好,小心的放回怀内,复看了她。又书道:“金子价值几何?它再珍贵,也不及你送给我的这张纸。”又道:“我等你”书罢便走。少女虽然不懂得,不过将一张不值一文的纸张如此小心的保护,心中也不禁有了一丝暖意。
金子再珍贵,也不比土壤可以种出食物。再珍贵的东西,也不比一人在穷困潦倒时,另一个人的施饭之恩。金子再珍贵比不上人情。世俗已然有很多人忘记这点,然而游笑不会,他既然喜欢她,那么他的心里便重感情。
“我叫任游笑,是旧国国主纳兰沧海的后人。我们隐居俗野,不与天下争锋。不以纳兰称名,隐为任姓,我的本名叫纳兰敬,表字尘封,乃是父亲示意尘封往事之意。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摇手,游笑方知自己认真的言语竟忘记她是个聋哑人,哑然失笑,好在书台上有笔墨,沾了墨问道:“我叫任游笑,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侧头一会,取来一部书《弃夜词集》,翻开一页,在不同的地方,指了三指。那第一字为第三行《菩萨蛮》中的一个“文”字,第二字为十五行《金缕曲》中的一个“止”字,第三字为十七行《画堂春》中的一个“如”字。
游笑一一念去:“文止如,好名字!”
“那么你的家呢?怎不见你父母?”
“我没有家。”止如书道。这几个字显得如此孤立。游笑啊了一声,书道:“你一直在这里?”
止如道:“我从小就在这里,是先生将我带大。”她说的是这里教书的女先生,而且她在说话前,总喜欢侧头思考。
“其实我不叫文止如,大家都叫我哑女,我方才是随便所翻,选了几个简单的字,……你不会在意吧?”
游笑疾笔书道:“怎么会,不会!”……“这几个字可不简单,文含郁郁,华彩依依,随沁止如,得心应手。”
问及游笑为何来到解愁村,游笑答道:“父亲当年留了一笔国库之财宝于此,交与曾是大将的村长,我此次出道江湖,本来只是游历一番,就要回去,自然要对这些略为打探,不想竟然不见村长踪迹。”他不知道这秘密已然被大将的女儿花蝴蝶刻在了玉玺之中。
二人谈得合机,居然忘了时辰,先前还写字迹,后来止如或为比划,渐渐的游笑略懂了些基本手势。月移中天,复落西山。
且说此时,叶子刚刚离开,石憬便沉声道:“来人。”从院邻右侧奔出红衣人:“跟踪绿衫女子,查清她的落脚点!”此人应声而去。
白童,浪子的少年白发实在太过显眼。他在茶楼喝茶,这茶楼的规矩是先付钱,再喝茶。所以叫“先付茶楼”,其中有什么故事,浪子可也懒得去问。
不过我们可以略为说说。很简单:一个带弓箭的人路过,解决了一个富商吃茶不给钱的事情,富商说卖货要“先付”,弓箭主人只得道:“是先付。”并且从今茶馆就更名为“先付”。
茶沁心脾,观查街道行人。他看到枫林山庄的人,这里是枫林山庄的地界,看到枫林山庄的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人在跟踪一个女子,从步法来看这个女子武功不弱,她显然知道被人跟踪了,但是她走一走停一停,似乎还怕这个人跟踪不上。浪子嘴角微笑,随即跟了上去。
“清露凝尘怜永夜,寒楼月畔香屏,声声起自是昨更,凌船琴素手,漾漾玉箫横。”
这首临江仙上半阙全是美满景象,乃是一对恋人月下相逢,琴箫相诉。是天山山下明月国的相国府大公子纳兰衔御所作,但后半阙却是凄婉哀绝,使人不忍淬读。
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赛华佗要教他这首词,他是十足的武痴,才不懂得其中的意思。而事实上,这首词对他的人生实在意义重大。因为这首词,他的武学走上了巅峰。
那个枫林山庄跟踪的人被那女子打昏抛在野外,浪子看她是想杀人灭口,却终究下不了手。浪子抱剑俯思,觉得很是有趣。又跟踪这个女子数里,他知道她想甩掉他,可是浪子岂是那么容易被甩掉的?
女子陡然止步,拔剑转身,霎时间,长剑已至,依析是招浪子回头。
浪子没有躲,他知道她不敢杀人。自己跟踪别人,缺理在先,悠闲悠闲便吟起这首词来。
待一吟完,却见是兰若。浪子一惊,他确定他跟踪的不是墨兰若。“怎么是你?”啊!是了。方才杀人时,她有所犹豫,正是那时换了人。拜月教下,虽然不全如毒尊,但却也杀人冷血。
兰若不答他问径自吟道:“凭那纤丝容易断,唯余冷岸箫声,年年今日断肠承,愿为江上月,岁岁伴君同。”吟罢两行清泪落下,浪子不禁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竟忘了那柄冷剑还架在颈间。
“姑娘。”兰若一时失神,这时回过神来转头抚去泪珠,随即的冷冷的:“你为何跟踪叶子?”
浪子心道:果真不是她。“我也不知道,反正闲着没事!”浪子恢复了他的懒散,懒懒的笑道,心下却对身为邪教的兰若的恨意少了几分。他心中一凛,难道是为了那一滴眼泪?懒笑变成苦笑。
“谁会没事跟踪人?”若在平时浪子一定回答:我就是那种闲事不管,大事不问,但偏偏就爱跟踪人的那种人。而现在他却被两行泪一副认真伤心的容颜牵扯。就地躺倒认真道:“我是看她被人跟踪,担心有异才跟踪她的。”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使无我剑法?你不是拜月的人吗?”那一招浪子回头。
“浪子白童是个剑痴,为什么也会吟诗?”兰若不答反问,却有了三分笑意。
浪子一笑:“还不是那个赛华佗,说什么很重要,半句不懂。”说罢又叹了口气,今天他妥协的太多了。
兰若怅然道:“这是明月国纳兰衔御的词。”
“你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浪子道。兰若将叶子的外衣解下露出一身蓝衣,手中握着玉箫,交给一旁丛后的女子,那人正是叶子。
“我是边疆老人的弟子,习得了你所善长的无我剑。”兰若微笑,她的剑一并交给了叶子,看样子是要与浪子一斗。
“你没有剑。”浪子道。
“无我何需剑!”玉箫横指,浪子凛然。精神一振,与方才判若两人。
一招浪子翻身,无我剑并不出鞘,翻身攻向兰若双足。兰若双足并起,蓝衫带翻,玉箫代剑指向浪子脑后玉枕。依悉是一招浪子翻身,浪子想不到原来站着也可以使这招。
浪子身经百战虽然惊讶但不慌乱,此际兰若身在背后,浪子使招浪子无根,心想这招看你如何模仿!兰若玉箫侧打,足下虚跨,剑指向西,箫尖点他寸关,仍是一招浪子无根,浪子不等她箫尖点到,浪子无情无我剑攻她肋下必救。
无我剑法又称浪子十三剑。原是独孤剑侠融合一生所学剑法精华,每一招都具三四变化,十三剑变化不在百种之下。后来传给边疆老人,边疆老人是个道者,讲究大我无小我,因缘巧合叫成了无我剑。
兰若每一招都以同一剑式的变招进攻,待十三剑毕,又以别的剑式防攻,已是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只见蓝衣浮动,又是十三剑过,十三剑最后一招是浪子回头,颇具《易经·乾》亢龙有悔意味。顺势双指一夹,浪子抽剑回身,脱去了无我剑鞘。
浪子是白童,浪子无根,他怎么会回头?于是自创将第一招浪子天涯的绝决,第四招浪子无根的毅力,第七招浪子无情的狠辣,结合十三招浪子回头创出浪子无悔,乃是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打法。
眼见这招浪子无悔攻来,兰若必攻他左肋心窝才能化解,只是这招太过狠辣,不免伤亡。无我剑直刺兰若颈部,若然兰若化解,剑势下滑刺心窝,消双手制双足。忽然兰若止步住手,却是任由长剑刺来。浪子满头大汗,他与兰若素无怨仇,就算有所仇怨,在对方忽然不防守,也未免惊而收手。百忙中腕间收力将剑倒飞回去,划破手掌,无我剑插入木杆,剑柄犹自颤抖。
兰若轻笑:“这招同归于尽的打法也是无我剑吗?”
浪子不理她的嘲讽,径自问道:“你可有解法?”
兰若微一含首:“这招叫什么名字?”
“浪子无悔!”
“浪子无悔?”兰若又自微笑。
“你笑什么?”
“浪子无悔,这招剑法实在好的很,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是你有没想过,这不是第十四剑,而是原有的一剑?”
“原有?”
“我想独孤剑侠也是个浪子,十三剑浪子回头才是他将浪子无悔的改进。”
“哦?不过浪子回头好像没有浪子无悔凌厉!”
兰若轻笑:“浪子回头是种觉悟,无悔敌我俱伤,回头方见洒脱自在!”说罢身子前俯拔起无我剑,腾身、横销、斜指、直刺、回头,一气呵成。剑尖犹指向浪子。
后道:“饶人一命,何尝不是饶己一命?”浪子看得真切,这样虽然使剑锋缓和,却有着如是深意,不禁立足沉思。
独孤剑侠当年力战,由一和尚救下无数武林人物免被他杀,事后离开中土几十年忽然一日观峰领悟,将这招缺陷补足,才有今日的十三剑。
浪子豁然契会,为何当初独孤剑侠不收他为徒而教他剑法,全是这一招原故。剑侠说过:“待你能领悟这一招真谛的时候,就可以以我独孤剑侠传人的名义在江湖行走。也别忘了,在黄土前给我一杯祭酒。”而边疆老人时而叹息时而微笑也因他不能解此深意。良久,浪子说了他这一生最没头没脑的话:“你还嫌我的头不够白吗?”
笑了笑转身,他的步履稳健轻灵,仍旧是个浪子。他忘记了带剑,兰若正欲启齿,忽然住口了。叶子大惑不解:“天下唯一能抗横龙魂凤血的无我剑,他不要了吗?”
兰若微笑将剑回鞘,对叶子道:“世上还有很多人同你一样嫌他的头不够白!”
说罢微笑更深。向月光走去,她还吩咐:如果白童要找她,就带他进竹林。
叶子却呆呆的:“为什么还有很多人闲他的头不够白?”浪子离去的地方,唯余微雪。叶子豁然惊醒,差点误了她的大事。
“姑娘!”叶子展开轻功赶上兰若。
兰若去牵她的墨马,此际一人一马被春风得意的侍女七人拦住,其中便有星儿。
“姑娘!”叶子赶了上来,兰若回头:“这是什么意思?弄月要强留我吗?”语气微怒。她本不喜欢毒尊二字,自恢复记忆后,更是不喜,是以称的是毒尊的名字,而兰若在春风得意虽是后来者,但因毒尊的关系,大家待她都如主人,何况她与毒尊兄妹相称。
星儿行了一礼,其他女子也随而行见教主的大礼。兰若眉头微蹙却不答话。叶子道:“留您不是毒尊的意思,而是教主的意思。”说罢取出密令。
兰若也曾是拜月秘使。自然知晓这个规矩,她不接道:“我已不是拜月教弟子,不会遵循你们的规定。”她意在去天山,此次蓬莱一行已阻碍步伐,她不想再被阻碍。
叶子再度跪下双手将秘令高举。其她女子一并跪下:“教主说了如果留不住姑娘,春风得意上下全部陪命。”
兰若一惊,她的父亲一直就是使用这些手段,他不惜牺牲他最得意的佐将也要留下她。星儿见有缓和又道:“姑娘,教主只是留姑娘几日,过了三日姑娘去留绝无人拦。”
兰若俯视八人,心道:“三日也正好赶得上武林大会。”兰若上马道:“我可以留下来,但不会收你们的秘令。”说罢拍马而走。
叶子众人才面露微笑。如果兰若此行向天山而去,那便错过了她极想见的人,空走一趟,这便是因缘。
浪子没有剑也还是浪子,白童的白发够白,不会更白了。随着日出,浪子也要去实现他的承诺,在蓬莱谷对赛华佗的承诺。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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