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不懂仙,我师父明知道我是奔着守月珠来的,却还要收我,还要教我,还要救我。”
“你为了守月珠?为了守月珠去长穹修仙?可你要它做什么?为你自己?还是为了谁?”这下我傻了,我本是打个比方,用守月珠比作我师父或者铎镜衣,然而十六月给了我一个精准的答案,我因受到了惊吓,慌忙起身,挡住了呦呦面前的阳光。她怔怔地看着我,目光氤氲。
“只要我在双鹤之约赢过言卓,我就有一次摘取守月珠的机会。”
“守月珠有那么好摘?多少年了,几万年了,班晴摘了,死了,你只是个贤仙,你还没这个能耐!”我脱口说了一大串,显然很激动。
“不重要。”
“不重要?性命不重要?为了什么?”为了小山?我心里念出了这个答案,可这个答案连我自己都怀疑,大名鼎鼎的妖界共主有什么理由来抢仙山的守月珠,只是除了小山,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十六月平静地呼吸,她闭上了眼睛,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又过了一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指着我木榻上的书问到:
“你平日都是这么晒书的么?”
“偶尔。”
“还挺有趣的,特别是这两个……”说着,手指指了指将军猫,又抬头找了找红景,一指“它。”
“将军、红景。”将军猫伸了一只爪子想去碰十六月挥动的手,红景在彩屏小筑门口扑了扑翅膀,我知道它是在打招呼。
“我本也有个坐骑,三年前在长穹山走失了,至今还未找到。”
“哦。”
十六月也无奈地抬了抬眉毛,“不知道,师父说它有事,办事去了,办完了就会回来。我也没辙,只好等着。”
“是个什么兽么?”
“嗯,是条白蛇。”
“哦,报恩去了。”
“白蛇都会去报恩吗?”
“当然,”我忙点头,“不然它们干嘛?”
十六月起身,吐了一阵浊气,“带我转转?”
呦呦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来日方长,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伸手引客,“请。”
月影峰不算精细,甚至有些潦草,潦草得沾满不食烟火的味道。仙人们一心扑在修道上,只有凡心未泯的小徒儿有心穿个风铃,挂个蒲草,晒点菜干,挂个斗笠,十年间,月影峰里的树木花草,鸟兽虫鱼越发俊逸出尘,只有醒崖边上这一方承天载地的两间草房渐渐活出了人味来。十六月说长穹山一年四季都是冬天,不比这里四季交替有乐趣,我打趣说自己喜欢下雪,要和她换换,她却正色看我,说吃不到馒头才说馒头是甜的。我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她笑呵呵解释给我听,说长穹山不种麦子,因此仙童们蒸馒头的技术整体不高,她十一岁生日那会儿,季斛辛从山下带了袋白面上山,隔了三百年再次蒸了馒头,结果出奇的差,扔一个从山涧坠落,都能听见砸出水花的声响。季斛辛说这是历练,也不扔,硬是每日锲而不舍地和自己过不去,一个月下来,将酸馒头吃成了嗖馒头都没发觉,大家都以为他疯了,却听季氏摇头晃脑地说出了一句至理名言“吃不到馒头才说馒头是甜的”。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在长穹山口口流传。我看了看门外正在拨弄药材的季氏,心里怪怪的,季斛辛不知道我对他的初印象就这么被十六月毁了,还淡然一笑,我往门影儿里避了避,“你和你大师兄有仇吗?”
十六月探着身子对着自己的师兄笑了笑,“没仇,有代沟而已。”
“他能做出这事,显然童心未泯。”
“那是当然,不然师父也不会再收我为徒了。”
“好在,我和我师父没什么代沟。”
“你们君祁和我们长穹不一样,一个徒弟一个师父,搞不好折腾了几千年,师徒关系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我们不一样,没有这个限制,却要有个说法,穆前辈摆那么大的谱把我送到长穹,我师父也因此破了班晴之后不再收徒的誓言,将我带入长穹,这几年,听也听过几百遍了,说仙有仙缘,四极仙山,道友众多,我们各自占山一座,本来没想过再见你,能这样再见,也算你我缘不尽彼了。”
我心中百味陈杂,“是啊,缘不尽彼处,平地再起波澜。”
十六月正被彩屏小筑正厅里的天窗吸引,我远远地看着她,她远远问我:“你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她继续出神,那是我常铺着小蒲团听故事的一处,我也喜欢那天窗里露出的半截天空。
将军猫在门口“喵”了一下,十六月就指了指天空,然后,风一样跑了出去,跑了三步才回头叫我,“你师父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快走!”
毕方鸟在门外叫了一声,还有“咴儿咴儿”的两声马鸣,不用看也知道是春山洛华带着他的徒弟大张旗鼓地来了。
我看了看门口挤着的一对人和兽,怎一句“蓬荜生辉”了得!
我朝着大师兄挥了挥手,他眼神过来,三江融雪,无需多言。我对突如其来的热闹有些猝不及防,正愣神儿,忽地就被一个紫色的风影夹了脖子,心中默默一叹,还当我是小孩子,就捻了个决一阵风晃到一边,紫影儿也一闪,我们停在一处,我抬手一挡,就听他说道,“你师父说你又长高了,来,让我拍一拍!”
“再让你拍,我就不是月影小白!”
“难不成你要做老白?”
“那也要我和师父说了算!”
我再一闪身,就将十六月一把推了过去,躲在她身后:“今儿来了个漂亮妮子,比我还高,你可要拍?”
十六月被我推得一愣,“我又不是瓜,”转头对着洛华紫衣笑了笑,“你们在闹什么?”
洛华看了看十六月,偏头对我一笑:“我们小八越来越厉害了,只是不知十六月厉不厉害?”我听他话里有话,嘴上不服气,“你有多厉害?”一转身,扯风带笑地离开了,洛华紫衣只好对着十六月说道:“越发没大没小了。”
十六月湛然一笑,看我又飘到了卓言身边,卓言带了浆果给我,说是去年秋天藏的,正好在木榻上边吃边晒。
我捧着浆果去招待大师父和大师兄的坐骑,衔鸢吃了一颗果子,非常开心,就与红景舞动了一番,我与稳重的随影在一旁观瞻,随影八面威风,吃起浆果也是严肃中透着优雅,优雅中透着沉醉,我抚摸这眼前这匹龙驖(tie)兽,又多了三分好感,默默道:“我知道,你一般不出来吓人,难得出来一次,定是为了给季师兄面子。”正说着,果然就见季斛辛朝着随影走了过来,我识趣地离开,又晃到师父跟前,他正和大师兄热烈地讨论,我看了看大师兄手里的书卷,是师父从曲游仙那里打赌赢来的《天罡物志》。
师父说,“这种山泉鱼年纪越大,尾巴越长,丝绸一般。”
大师兄说,“十年以上,剪下尾巴,晾干,可以用来裹目,能见着平时见不到的东西。”
我说,“平时见不着的,是不是魑魅魍魉?”
二人颇为自然地瞟了我一眼,齐声说道:“不见魑魅,只见魍魉。”
我“哦”了一句,二人又不自觉双双看了我一眼,我被他们瞧得尴尬,只好用“好说”来搪塞。他们越深入越专心,后来再也无心看我,我觉得无趣,也就飘走了。
晚上师父用“酩酊”招待大家。言卓以取酒为由将我拉到一处说话,衔鸢跟着来玩,我特意让它闻了一闻新酒开坛的香迷,它瞬间就醉倒了。言卓抚摸着衔鸢的脖子,对我说道,“今天要再去一次那里。”
我一听精神了,“还不够,是么?”
“还差点,我们今夜去,过几天正好用上。”
“带上十六月吧?”
言卓叹了一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既来之则安之。”
“籽言,拐带长穹小仙童的罪名非同小可,搞不好会从内部矛盾扩大到外部矛盾。”
“师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伟大的梦想搞不好就是十六月难得一次的叛逆,虽说外部矛盾不可小觑,但统一战线比分化敌我更加高瞻远瞩。”
“你心里有数?”
“要将她变成蚂蚱。一条绳上的。”
“你要她一起去?”
“我师父留了他们住下,我和十六月整日混作一处,我打不了马虎眼,迟早要露陷儿的。她来头那么大,聪明机警的很,她要向师父捅了篓子,我们不是亏大了。”
“我和她不熟,你觉得可行?”
我盯着言卓的眼睛狠狠点头。
“好吧,交给你了。”
“遵命!”
我抱着衔鸢进了屋子,放在软垫子上。红景乖乖的在一旁守候。我将一颗解醒丹给了红景。红景会意。我就去了十六月那边。
先斩后奏,来的快些,师父们要醉,没有拦着的道理,我和十六月因年龄问题靠了边,言卓喝了几杯,脸上红扑扑的,酒席上你言我语,唾沫漫天,我邀十六月品了品“千杯”,酒不醉人人自醉,虽然七年未见,呦呦还是呦呦,没多久就恢复了原生态。月上梢头,师父们瘫坐一处,我喂了言卓一颗解酒丹,等衔鸢转醒,就按照计划以赏风景为由,拉了十六月一同出去。十六月看了看烂醉的季斛辛,又看了看我们,自然欣然答应。我留了土窖里的蜂蜜在床边,就驾着红景出发了。衔鸢吹了吹风显然好了很多,言卓不胜酒力,一直晕晕乎乎地装睡,我同十六月讲星星,红景飞过君祁百峰,一路自在安宁,未觉多久,就到了太乙峰。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太乙峰时,川琉戏迎着罡风喊出了一句心里话:“拾愿石头,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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