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烟绯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遥远的天边挂着若隐若现的半截彩虹，在无边的黄浊里显得那般耀目。
她点头，声音里有不自觉的羞赧。
恩，阿虹。
那年，董烟绯十岁，如玉十二岁。
三日后，营救船再一次经过，带她载离了那噩梦一般的地方。她无处可去，便跟在他身旁，去了一条河中的暗室里，见了一个满头银发模样却年轻的怪人。
那人就是千机宫宫主宴京凡。
她听到如玉的声音自暗房内传出来，只短短三个字，留下她。
董烟绯不知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但她的确被宴京凡留在了身边，留在暗室里。宴京凡从未说过要收她为徒，但授她武艺，为她铸造兵器，她名义上唤他师父，却一直效命于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
她只知道他叫如玉，而他，唤她阿虹。
美人如玉剑如虹。
尽管她还不曾知道他的模样，但她愿意做他的一把剑，替他扫平所有苦难，只要是他想做的，便是死，她亦会赴汤蹈火。
只是后来，随着她的武艺越来越精湛，她见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十五岁那年，她已大成，可以独自完成他给的任务。五年的暗室密修，她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只是面上不喜笑，只在见到他时，面色才会柔和下来，弯着眉眼。
那日，她被宴京凡送进药楼做了朱雀堂代任堂主，满楼的人立在偌大的地下城堡中，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玉台上的宝座，她振袖坐下，衣摆割开空气，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身侧，是四大堂主之首的他。
他仍旧带着狐狸面具，面具下那双茶瞳里满是欣慰。
五年，她终于堂堂正正地与他并驾齐驱了。
董烟绯以为自己终于成为那人手中无法舍弃的利剑，足以替他出生入死。
她也的确那样做了。
但是，在一次次的明指暗示后，她才终于知道，他并不爱她。
他对她，更多的是怜惜，是同情，是悲悯，是她董烟绯不想要的其他任何的情绪，独独，没有爱。
他爱着的，是长安街医馆里那个叫做白蔲的女子。
那女子或许哪里都不如她，不如她貌美，不如她武艺精湛，甚至，不如她对他那般知根知底，然而如玉看向那女子的茶瞳内含情脉脉的情愫，足以将她的一切抹杀。
那才是爱。
董烟绯生平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手中满弓撑着，方向直至狐狸面具下的眉心。她自信不会失手，亦自信他不会躲开，但却是怎么都放不了箭。最后，是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轻而易举夺过她手中的弓箭。
嘴里轻轻浅浅吐出一个字。
傻。
她就借着醉意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之前，她从未敢肖想，哪怕只是碰他一碰都觉得是种亵渎。可那夜，满心的委屈呼啸而来，她终于放下所有的矜持将心中情愫尽数倒出。
他见过她最丑陋不堪时的模样，亦会对她扬起笑颜，声音安暖。可如今她那么美丽，是许多人都会赞叹的不可多见，却换不回他一句喜欢。
那日整个地下城堡内灯火通明，映着通天柱都散发着莹莹白光来，她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
此后，她便再未提起过自己对他的感情。
而他，亦不再唤她阿虹，只唤她朱雀堂主，连一声“绯儿”都不愿。
她不是伤春悲秋的女子，亦没有时间伤春悲秋，那日后她就多了许多任务来，整日忙得喘不过气，却始终不肯歇上一歇。
随着黄泉计划的实施，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女子，可董烟绯并不觉得开心。如玉面上的悲怆她看得清楚明白，愈是清楚明白，内心就愈痛。
比他的痛，少不了几分。
但这或许就是命数，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你始终改变不了。
就像她爱他如斯，他却视若无睹。
不过都是命运弄人的玩笑，而她，如玉，连同所有人一起都被锁在那里，便是拼命撕扯，依然无法挣脱分毫。
但她甘愿被锁着。
若不是他，自己的人生早就结束在那一片汪洋里。
只要还能看见那一袭白衣胜雪，便是锁上一辈子。
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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