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京凡猛地自床上腾起,站至红莲身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
红衣女子便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语毕,暗自瞧着宴京凡神色,生怕他勃然大怒下冲白蔲作出过分举动。然而,那一头银丝下的眸子里并无怒意,反倒是担忧更甚。
她心下疑惑,却不敢去探究,只安静站在一侧等着宴京凡吩咐。
半晌,那银发男子才自暗室走出,一言不发向着室外走去。暗房石门关闭的瞬间,他的眸光不自觉瞥向床侧通道,眉头深深地蹙着。
暗房通道外,如玉一身白衣似是沾满了寒意,那穿过树林在枝头斑驳的月华拢在他周身,似是披了满身的寒芒。他就那样静立在月下密林里,任秋夜冷意切肤,宛若静止在画中。
半晌,那骨节分明的手自面上摘掉狐狸面具,只在掌心一握,就碎成片片的银光,缓缓自男子掌心洒落。那清俊儒雅的面上满是痛楚,茶瞳紧闭,身子亦不自觉颤抖起来。
方才红莲的话一字一句扎在他心上,直戳得千疮百孔。
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会将她逼至如此绝境。今日蛊毒一事虽缘不得他,但他若早知,必不会有黄泉计划,那样,至少可以陪在她身边,陪她将这苦厄度过去。
可如今。
可如今啊。
如今他再如何悔不当初又还有何用。
男子蓦地眸光泛红,似是再也没有力气般倾身向后仰倒而去,身体带动树枝摇晃,惊得树上飞鸟急速掠走。
夜,渗着月华冷芒,更加凉了。
宴京凡随红莲到达千机宫内院,嗅着空气里残留的丝丝血腥,冷眸不自觉微眯成线,扫向一旁厢房。屋内烛光摇曳,连带着映在木窗上的影子都轻晃起来。
他几步便走至了厢房,里侧榻上,白蔲面色如纸正沉沉睡着。
“出去。”
话是对一直守在床前的青川说的,然而对方连动都未曾动上一下。宴京凡到来之前青川就已想过应对之法,今日,无论宫主要对白蔲做什么,他便是拼尽性命也会阻止。
然而那满头银丝的男子并未责难,似是知道他的想法,竟破天荒柔下声来。
“出去吧,守在这里也无用。”
青川看了宴京凡半晌,见他并无怒意,这才起身踏出了房间,却是站在门外不肯离开。红莲也不逼迫,随着他一起在门外守着。
厢房内,宴京凡在白蔲床头坐下,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只觉得心间酸涩难忍。其实,他又怎么愿意将那血海深仇全部加诸在这单薄瘦弱的双肩之上,然而,这罪孽因她而起,必是要由她亲手终结。
想着,无声轻叹。
他手掌贴合白蔲手心掌纹,静静地给她输送真气。
他不知此举有多大用处,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白十七之前曾说这毒虫一旦苏醒便不可遏制,每隔半年发作一次,每回发作都会损耗不少气血。如此下来,怕是这蛊毒发作不了几次,她这小命就不保了。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去改变什么,能做的,便是在这注定毁灭的道路上尽力保全她罢了。
这条路不好走,所幸有人陪着她。
她知道的,抑或不知道的,好歹有人在。
这真气一输便输了半个时辰,宴京凡离开时已稍显虚脱。青川顾不得他,冲进厢房内去看白蔲,见她面色逐渐红润起来,才回头瞥一眼宫主,却只一缕银发自眼前一扫而过。
他本欲继续守在床头,却被红莲阻止。
“她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你莫不是还要守个三天三夜?”
男子左侧面颊上伤疤微动,许久,才颔首随了红莲的意。
二人自厢房刚走,那青砖绿瓦的屋顶兀自落下一道白影来。如玉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他想让床上女子醒过来看他一眼,却又担忧那女子当真醒过来。
那一袭白衣胜雪,染着烛光微醺。
白蔲经宴京凡一番真气疏导后面色红润不少,只是仍在沉睡,并没有将要苏醒的迹象。如玉单膝跪在一侧看她,半晌,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微凉的脸贴在女子脸上,轻柔地摩挲起来。
烛光恍在二人身上,投着浅浅的黑影。
女子睡颜安暖,却在感受到脸颊上突然而至的凉意时,蓦地动了动手指。那萦绕在鼻尖的味道那般熟悉,似是一直都在身边,却又那样遥远。
她想睁开双眸看看,然而身体却似要与她作对般,紧紧地覆着她的双眼。白蔲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开那重压,却连眼皮都动不了一下。又尝试许久,她终于放弃挣扎,感受着脸颊上清浅的凉意,又安心地沉睡过去。
白衣男子一直跪在她床前,并不开口说话,只不停地摩挲着女子的脸颊。
他未曾告诉过她。
他最爱她猫儿一般将脸蹭在他脸上,那样的时刻,她的星眸似溢满了他的影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有他一人。
这样的密不可分,好似就生生镶嵌在她璨亮的眸子里。
然而这话,他怕是再没有机会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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