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车不敢太靠近,小心翼翼的行驶起来。
可是没片刻,对手再次追上来了。然后骚扰一会,立刻拉开距离。
对手就这样轮番骚扰,要消耗我的体力。
这条路通向偏僻的山谷,车不算多,但偶尔也能遇到老旧的卡车。前方,有一辆蓝色货车在龟速爬行。洪可馨开车缓慢超越载货的卡车后,同时按了按喇叭。卡车司机隔着窗朝她致意。原来是自己人。卡车司机待我们通过,便放慢了速度,一脚刹车,一个转向,让车横滑了,车上的原木滚落,占据了马路,把对手堵在后面。
他们疯狂的按喇叭。鸣枪。可是卡车的车箱落下几十根水桶粗的圆木,堆在路上,成了一个巨大路障。
这下,对手压根追不上了。
日光穿透云峰,金灿灿的铺洒在路面。
冰融化了。车速提了起来。我们甩开了对手。
她说:“这一路飚车,是我这么些年来,最兴奋,最解闷的一次。”
“是啊。”我说。可是,我知道,前路艰险,不禁皱眉。
她却心里轻松,问:“你知道,为什么要和你在半路停车,去观看雪山景色么?”
我摇头。
“以后你会明白。”她说。
洪可馨此时已经把相机交给了王文秀了。抵达雪山后,她不再拍照,而是驱车向一侧的小路开去,在一片高山湖畔的树林旁停了车。
我们下了车,站在雪山下的岩石上,眺望远方。
遥远的雪峰如仙人一样。
“想不到,这是我们自海云寨认识以来,度过的最平静的时光。”
“没错,我们这一年来,历尽了艰险。就算在水月宫,因胡鹰和东将的纷争,又遭受对手的骚扰,也难得片刻安宁。——现在,经过了无数磨难,终于来到这儿,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我问:“这儿就是宗先生住的地方,还是兀鹫崖的所在?”
洪可馨摇头,“这儿,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她从车头的箱子取出提琴箱,拿出地图,依据地图指引,向树林走去。
我跟着她。
“如果现在可以回到你刚抵达枫叶山庄的时刻,让你再次选择,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选择平静。但不是选择逃避。因为逃避,不能给我真正的平静。”
洪可馨微微一笑。
我们离开马路,缓缓踏雪而行。
不久,我们来到雪山飞瀑旁。瀑布下是一汪碧蓝的如镜湖水。湖畔巨树参天。树梢旁是碧空下的雪峰。一派世外仙园景象。
天空中的雪山鹰盘旋着。
洪可馨步行在雪地里。
我跟随她缓步走入一树林中。
前方是一座石墓。
洪可馨告诉我,这是堂口的向祖师爷的墓。
“这儿就是向祖师爷的墓?我只听恩师提起他老人家的经历,并不知道他安葬于此。”
云层低垂,雪似乎就要落下了。
我们向墓鞠躬三次,继续朝林子深处走去。
附近有一座小小的石头屋子,屋子外的窗台下竟然有人留下一束雪莲。
我问:“你到这儿来,是为了继续打听战神的下落?”
“不单单是打听他的下落,还要打听伯伯的义子的下落,还有堂口失散的人马的下落。”
“本来,有一位郝师叔常年在此守护祖师爷的墓。现在他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估计是去黄草谷采集虫草了。他或许知道洪毅舅舅的下落。”
这些日子里,洪可馨看我有意无意间总是与自己保持距离,内心有些不解,问我:“经历了生死,你还当我是普通朋友么?”我微笑着,“朋友?当然是。可是,不是普通朋友。是生死的朋友。也是同门兄妹。”我们经历了许多生死拼杀,早已看破了生死,也已知晓对方的心意,但是,在此情此景中,谁也无暇去顾及儿女私情。何况我曾发誓,苗云英死后三年内不考虑婚姻问题。不能与她有特别的关系。因为之前种种错,我也不是很能接受她。况且,我们至今背负私奔之罪。更注定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她缓缓叹气,说:“这就是我的命。从加入伯伯的帮会开始,就无法改变了。”
我跟着她向前走。
踏雪声围绕着彼此。
“我还有一个多年未曾见的朋友,写信给我,说她快要订婚了。我有些惆怅。我在你身上,竟然找到了,和她一样的感受。你说奇怪么?”我说。
“你是说黄旗社的那个朋友?当然不奇怪。”
同门的竞争者及对手都快到了。
因为圣物在手,现在对手和自己人除了抢花红之外,又多了一个追杀我们的借口。
她在一片冰雪中的林子旁停下脚步。
这山坳树林中,冰雪皑皑,冰柱奇异,雪珠子满眼,好似梦幻的天地。
她问:“对了,你心里,还想着苗云英的事?”我摇头:“不。其实,那都是注定的。伤心总是难以避免。但我们总要继续生活。难道不是么?”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连串的难以预料的事情,你会和我在一起么?”她忽然问。
我沉默片刻,“也许吧,可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们也无法摆脱命运,难道不是么?”
洪可馨轻轻点头,“没错,你答应了何先生的事,必须办到。——唉,我们生在江湖,就如浪涛中的飘叶,只能随波逐流。自己永远无法改变什么。”
大雪纷飞。她望着树上的积雪,越积越厚,竟把枝条压弯了,发出咯咯声。
她问:“你知道,为什么红屋子的瓦那么硬了么?”
我摇头,“我从小在宽仁巷的公寓居住,从来没留心过这些。所以不知道。”
洪可馨抬起下颔,一双冰晶玉润的双眸望着枝条上的冰凌,“因为,落雪凝聚,会结冰。所以,下雪的地方,瓦当屋梁都必须十分坚固!且不能让冰雪在屋顶聚集。”我点头,“我明白了。所以,南方乡村大多是四方平顶屋子。而北方,都是尖顶屋子。”洪可馨望着天空,“是的。过去,父亲在的时候,就不知道这个道理。结果屋梁被大雪挤压,折断了。而妈妈从小在海云寨居住,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从不会下雪的地方来到一个大雪纷飞的湖畔,结果吃尽苦头。”
她深深吸口气,“可是,就算屋子坏了,我们要住着破屋子过冬。生活却是多么的幸福,美好。”
她神色略带忧伤,“后来,我去了庄园,成了一个帮会的门徒,虽然生活无忧,甚至养尊处优,但生活沉闷。久而久之,我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再有阳光。”她缓缓地,轻轻地踏雪而行。雪山下的山谷,是那么的宁静。她止步,站在雪地中,打开手中的箱子,提起小提琴,抚摸片刻,轻轻拉了起来。
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如飘絮飞落。似乎在为这琴声伴奏。
白色围巾,温柔的手指,跟随着琴摆动着,音符在琴弦上滑动。琴音缠绵,细腻,温柔。雪花慢慢的飘落,落在她的秀发上,也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白色的绒毛大衣,衬着红色的衣领,莹润的脸颊。她是那么的美丽,微圆的鹅蛋脸,水月一样温柔,清澈的双瞳,秀丽眉黛,好似远方美丽的雪山。她的安静让别人天地也能安静下来。她的喜悦,也能让别人快乐起来。而她的乐曲,透露了她的内心,让别人,也走入一个醇美,幸福的世界。
她的身影被团团雪花包围,好似朦胧雾气,而琴音则是搅动雾气的温柔的手。
我从没听过这么温柔的琴曲,不敢用力的呼吸,生怕打扰了这宁静的画面。
这乐曲让人忘却了世间的仇恨,厮杀。
这雪花也让她完全不像一个冷冰冰的,沉默的女孩子,更不是每天,都和冰冷的武器打交道的冷血杀手。
“本来,我认为,我这辈子只能是一个杀手。这些乐曲,绘画,永远没有机会再碰,更没旁人会欣赏了。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一切都不同了。他改变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再次让我找回了真实的我。”
她问:“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小名叫雪儿吗?”
我的眼中露出疑问。
洪可馨抬头,望着冰雪包裹的晶莹的花蕊珠子旁的天空。
“那是因为,我就生在这样一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在一个大江边的僻静小村中。小时候,爸爸叫我雪儿。可惜,他们甚至来不及给我一个真正的名字,便永远离开了。”
“伯伯希望我成为一个杀手,令对手恐惧。伯伯也为了让我忘记过去,剪断我的记忆,同时,也为了保护我安全,防止对手和其它帮会的人利用我打坏主意。不许我问家在哪儿,禁止我回去找父母,甚至不许我使用父亲的姓。他也不许我叫他外公,姥爷,只能叫伯伯。对自己门徒只称堂兄弟之女。而他的同门兄弟有数百之众。知情人有洪叔叔,但不久后他失踪了。其它知情人都被迫发誓保守秘密。——后来伯伯决定传位与我。许多同门知情者都被他利用周姐姐除掉了。”
“伯伯死后,也不许我恢复本来的姓氏。他说这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可是,他生前允许我把庄园改名,赞同把海云寨这个老名字改称枫叶山庄。他还种了许多许多枫树,希望我从此把山庄当成自己家。”
“现在,为了纪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我要改回本姓氏。这是我素来的愿望。”
谈起往事,她语气舒缓。
“也因为。那天,那天,正是大雪纷飞。”她的眼眶开始泛起晶莹的色泽。
——自从那个黑暗的日子,她被华伯带走,当了杀手,目睹无数流血厮杀,给她的内心留下无法抹去的伤痕。华伯不希望她知道往事。她也再也找不到儿时的家。一切只有残存的记忆留在心间。
“小时候,伯伯希望我忘记过去,叫我可馨儿。又称我为瑞珠儿。”
“嗯,瑞珠,这个名字不错。用瑞暗代雪,很好。”
“如云似雾的,捉摸不定的,正是南方的雪。”
她闭上眼睛,站在白色的雪花中。雪花弥漫在她的四周。旋转着,旋转着,飘舞上半空。
我抬起头,望着天空自由纷飞的雪花。
弦音,让雪花,让天空,也温柔了起来。
一个冷漠的,残忍的女子,也终于打开了心扉。
她微微点头,神色有些凄楚,“如果,我说,如果,万一你要和我死在一起。你害怕么?我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我不明白她话内之意,没有立刻回答,思索片刻,“如果是命运的安排,那也只能接受。”
我沐浴在温柔的乐曲的水流中,感慨着,“本来,我也害怕继续涉足纷争。可是,自从,阿美背叛后。苗云英死去后。这么多兄弟离去后。我不知为什么,便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了。”
洪可馨放下提琴,深深吸口气,“这么多年来,这是最轻松,最愉快的一段日子。我不想听江湖的事。”
我点头,“是啊。我们终于接近目的地了。只要找到宗先生,就能找到兀鹫崖。”
洪可馨微微一笑,睫毛的雪花飘落,“你还记得那幅我送你的画么?……画里藏着地图。为了不让周喜儿夺走它,我就想了这个办法。”
我有些不解。
“幸好在庄园被烧的当晚,你冒死把它救出。我没有看错人。”
“我当时,也是跟着感觉走。觉得你很可靠。而且,而且。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
“当年,伯伯悄悄返回兀鹫崖,挖了一条只能一人钻进去的密道。洞口用石块堆起。这个密道要运走里面的东西是不行的,但是,去取罪证是足够的。”
我有些疑惑,“可是,我看来看去,那幅画只是一副画。也没有什么夹层。”
洪可馨说:“你仔细瞧那幅画的山峦的勾勒。有一根细细的线,贯穿全画。”
我恍然,“怪不得,连周喜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幅画,我,我……”
“嘘。你知道就好。”洪可馨打断我的话,“送你的,我不会收回。这幅画属于你,它永远都属于你。不管里面有什么,都是你的。”她把一只小小的盒子,放入我的口袋,“这里面是委任书,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帮会暂时请委任书里的人帮忙管理。”
“你信得过我?我恐怕,难当重任。”我问。
“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洪可馨望着我,“不过,你必须发誓,不做对不起帮会的事。而且,伯伯说过,我们要坚守的信念。帮会本非黑帮,不容奸邪恶棍容身。凡事都要符合忠孝义三个字。绝不干欺凌弱小的事。”
“我早已厌倦了这种争斗!昔日的恩怨让我们都太累,太累了。”
“我从小,就为了雪山的事,为了迎战黑岳而准备。今天,终于轻松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而且,我也可以恢复自由,不必再为帮会的事费心。”
我有些不解。
“你不介意,宗先生的人取走东西?”
“为什么要介意?”她反问,“只要对帮会好就行。”
我在雪山下与洪可馨徒步朝雪山深处的一座雪峰而去。
我说:“虽然那幅画我看不懂,可是,毕竟是你送的。要是我当时一念之差,犹豫了。我们就无法进入兀鹫崖,更无法报仇了。”
她要在山脚附近的石屋住几天,等待师叔回来。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又陷入重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又不能催促她,只好留下陪伴。
她说虽然我不会接受她,她却要珍惜与我相处的每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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