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绪当时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爱穿白衣的他也有了少年的倨傲,抬起脸瞥了一眼还在用手搓着泥的容珠道:“哼,我怎么会找容猪婆这样的媳妇,劲儿大、粗鲁,个儿矮,还不会说话。完全跟她相反还差不多。”
刚说完,面前一黑,一滩泥就这样甩到了他白净的脸上,褐色的泥水还在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淌。
“软蛋齐绪!谁想嫁你!”
周围爆发出一阵孩子的笑声,他当时气得手脚发抖,胡乱抓着地上的泥就四处甩,气愤道:“容猪婆!你怎么这么惹人烦啊,我要跟你绝交!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他们认识十几载,自记事以来,他这样的话自是不绝于耳。他们见了面就要呛几句,有时还会打起来。同年龄的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长得快一些,容珠在十二岁以前一直是比齐绪高的,那时齐绪便一直打不过她。后来齐绪的个子突然蹿高,像雨后的笋一般猛蹿,可即便那样,他仍是打不过容珠的。
他最常说的就是“容猪婆我要跟你绝交!”“容猪婆你真的很讨厌!”,哪一句不是真的咬牙切齿。十四岁那年,他父亲的生意突然做大,他们家搬去了更大的宅子,他终于顺利地摆脱了与她的婚约,自此再不愿多见一面。
至此她也才明白,这份讨厌他一直带到了坟墓中啊,带到了奈何桥前,直至喝下那一碗忘却前世所有的孟婆汤。
少年啊少年,你为何能够讨厌得那么久呢。
可是。
少年啊少年,你的名字就是不回头啊。
***
晚上,酆都突然起了浓雾。白露从义庄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前面白茫茫的一片,连屋子都看得不甚清楚。
已经打了戌时的更,这时的街上也已经没有人在走动了,偶尔还能听到鬼狐嚎叫之声。白日繁华的大都此时犹如沉睡般陷入了死寂。
白露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只觉得寒气扑面,冻得一身鸡皮疙瘩,便靠边站了一会儿。
雾气茫茫中,却似乎突然有了一丝亮光。隔着白茫茫的雾,白露不确定是什么,只搓着胳膊看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从雾中便跑出一个人影。那盏灯笼的光映着那人影的轮廓也是模糊的,随着那灯笼的光越来越近,才显出那人的轮廓和孤独的灯笼光影。
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略微清秀而白净的,眉梢微微地上扬,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身青色衣袍被雾气打湿,袖口贴在腕上。
“在这儿啊。”他说着,便干脆顺着刚才的步覆小跑过来,与她并排同站在一个屋檐下。手中的灯笼左右摇晃着,光芒模糊而温柔。
“这么晚怎么还在街上?你不是还叫别人夜间不要出门,自己倒乱跑,你知道有多难找吗?”
白露抬头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刚才碰到一个女鬼,她还说见过你,差点把我哄了去。”
“嗯。”
“嗯什么!天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冷……你吃饭了吗?冷不冷啊?”
白露张了张嘴,却又沉默,灯笼越来越微弱的光映着她的脸。
“陆子晟。”
“嗯?”
“你敢抱我吗?”
一瞬间,仿佛被定格了般,陆子晟眼中流光闪过,白露身子微微地颤。
“啪”地一声灯笼落地,弹了两下。陆子晟已经将她轻颤的身体拉入怀中,两人均是一颤,他轻轻地用手臂将她整个环住。她柔软的身体,微凉的体温,就倚在他的胸口,他觉得胸前那个东西几乎都要跳出来。
白露想,在她往后的人生千千万万的时刻中,或许她会像她所遇到过的那么多人鬼一样,为爱而忧,为爱而惧,为爱而苦,为爱而痛。可是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她欢喜的那个少年提着灯笼从雾气深处跑向她,衣衫被沾湿,发丝零散在额前。
可他跑向她啊,他手中的灯笼是那样柔和而孤独,他的怀抱那样温暖而温柔。那是她的瞬间,那是她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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