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将这一切前因后果全说清楚。
其实依照舜华的意思,是直接招呼不打一声的,把侯君集的画像抱走得了,可我实在担心,他会被半夜从画中窜出来的侯君集一眼瞪死。
看了书信,侯君集的表现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没有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只是平静地说:“我感觉得到,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我身边,只是彼此看不见。”
我试探着开口:“你是大唐的将军,虽说,现在吐谷浑已经是大唐的属国,可那里毕竟不是你的故乡,埋骨于桑梓之地,魂魄却在异乡颠沛流离,你可想清楚了?”
“君集之罪,天地不容!”
他苦笑了一声:“陛下曾为我求情,众臣的答复便是这八个字。我自知罪孽深重,最为天地所不容的,不是谋反,是有负于陛下。论罪当诛,陛下却允我留一子,以续侯门香火,而如今公主还肯称我一声将军,何其幸哉。”
“我不该这样死去,”他平静地开口,“我生是大唐的将军,应该像一个将军那样,血洒沙场,马革裹尸,有尊严的死去!”
他将那柄剑收入鞘中,再次仔细抚摸过每一处,“我此生愧对‘将军’二字,愧对她赠剑之恩,这剑与她一样,生于吐谷浑,理应归于吐谷浑。”
下一刻,他已然跪于地上,将剑高举过头顶,行了一个大礼,“臣是个粗人,不懂那些文人的规矩,只此一愿,望公主成全。”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接过那柄剑,“我保证,送你和熙月,安然回到吐谷浑。”
我小心地卷起那幅画像,想着阎立本知道自己还是要重画一幅,无奈地跳脚的样子,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过这次,他和耶耶一定想不到,是谁偷偷把这画像带走了。
侯君集还站在那儿,月光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再看长安的月了。
最后一次看看他守候了一生的土地,这个盛世,叫做大唐。
君臣辞别之时,耶耶曾对他说,为卿,此生再不登凌烟阁。
他面北而立,突然跪拜,以头顿地,那是立政殿的方向。
【九】
按照他的心愿,将这柄剑埋在了吐谷浑的土地上,见过了这么多血腥和厮杀,权谋之术从不适合它,如今,它终于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那柄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剧烈的颤动起来,而后凌空跃起,我和舜华跟着它追了好一程,竟跟到了一处荒冢,长满了野草的冢旁,立着一把镶嵌着宝石、样式小巧新奇的剑,这莫非就是舜华所说的另一柄剑?我和舜华试了几次,看似轻巧精致的剑,竟狠狠刺入土中,使了多大力气也拔不出来。
舜华灵机一动,索性将手上那剑也插入土中。
双剑终于归于平静。
转身看那荒冢,青草深深,不同于其他吐谷浑的墓,竟是依照大唐的规制。
想必当年葬她于此的,便是侯君集了。他葬她于吐谷浑边疆。
荒冢前,我拂去墓碑上的尘土,轻轻读出上面那行字——爱妻熙月之墓。
再看时,一双剑已是化为齑粉,缠绕着徘徊在吐谷浑的土地上,再不分离。
正在唏嘘之时,舜华突然拉住我,一脸凝重。
“你看这边的墓冢。”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吐谷浑当地人生在高原,居无定所,坟墓也简单至极,可在这吐谷浑族人葬丧之地,另一块唐制的石碑便格外突兀。
并没有墓冢,只有这样一块弃碑,横在荒草中。
我凑过去仔细地瞧了瞧,却发现这碑刻是贞观十五年,上面提到了文成公主进藏一事。而这石碑的主人,当时竟已是年过六旬。
这个年过六旬,还跟着文成公主入藏的老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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