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最后叹了口气:“其实,我可以帮你们的。”
“他是皇帝,子玉。”阿凝终于开口,无比冷静,“所以他有许多无奈与身不由己,更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他不能同你一般任性妄为,随心所欲,更不能为了我这样做。”
刘贺不屑:“从来没有哪个皇帝爱一个女子,会像他这样艰难的。我若能成为皇帝,还是会任性妄为,谁又能奈我何?”
阿凝怔住,刘弗陵对她的情意,头一次由旁人口中说了出来,明明确确,便是这爱之一字。她终于不得不面对,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看着刘贺在眼前肆意不羁的模样,想起了曾于书上看过的种种,一股悲哀之情又涌了上来,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只听到刘贺接着说:“所以,要我帮你们吗?”
“一切皆有命数,我与他,注定不能相守,这都是早定的命数。”
阿凝转了身,拭去已然涌出还未流成汪洋的泪,留下身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的刘贺。
知他英年早逝,知他后宫妃妾中从无一个陆氏。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可是,既无所求,这泪水又是因何而来?是因为那与自己相似的安宁的宁,还是为了那终于经由他人之口说出的爱字?
刘贺被刘弗陵和阿凝这种态度搞得甚是气恼,坐在院中生着闷气,见张彭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正好撒气:“要进就进,瞎看什么?!”
彭祖也不跟他生气,走了进来,悄声问道:“平君不在罢?”
“不在。你不是来找阿凝的啊?你怎么灰头土脸的?”
彭祖白了他一眼,这才对门外的人说道:“进来罢。”
进来了一个人,比张彭祖还灰头土脸,刘病已。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怎么进自己家门还要鬼鬼祟祟的?”
刘病已轻轻咳了咳,神色有些不自然:“跟人打了一架,平君若是知道,又该担心了。”
“你们跟人打架?”刘贺呆住,他以为刘家的这些皇子皇孙里,只有自己比较无法无天。
“还不是和王奉光斗鸡去,教人讹了钱,一语不和闹了起来,病已为了给他出气,这才动的手。”王奉光好歹也是有祖上的爵位,有身份的人,可就爱斗鸡,偏偏病已就爱跟他玩儿,还惹得王翾那小丫头成日里跟着他们,既然是兄弟,病已动了手,他张彭祖怎么能不帮忙?
刘贺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你们去斗鸡居然不叫我?”
刘病已终于放下了几日来因着与刘贺叔侄之分的不自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丢下一句“别告诉平君”就回了屋。
倒是张彭祖来了兴致,上前揽过他的肩:“下回我们一定叫着你。”
刘贺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躲着阿凝了?”
张彭祖立时松了手,跳到一旁:“我就不该招惹你!”
刘贺在长安一待又是两个多月,竟然也不着急回去,每天玩玩乐乐,一张嘴还把许夫人哄得十分喜欢他,自己酿的酒也都拿出来请他品尝。
“你是真不打算回去了?”阿凝问。
刘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手提着酒,一手撑着身子,侧躺在郊野的草地上,看了看众人,笑道:“我不着急,我看陛下似乎是忘了要赶我回去,等他想起来再说罢!昌邑的事也不用我操心,你们看着啊,过不了几日,怕是要有一桩好事呐!”
问他什么好事,他又笑呵呵地不回答,过了会儿,凑到阿凝耳边:“还有一桩事啊——我可当真是不放心你们,才耽搁了这许久的。”
说完这句,瞥眼就看见张彭祖瞪着他,笑道:“看什么看,本公子就爱这么跟我们阿凝说话,你看什么看?”
彭祖气结,扭头怒视清猗:“严姑娘,你看他······”
刘贺跳了起来,坐到清猗身边:“看什么看?有你这么跟本王说话的吗?”
可是,彭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如此景况,这般的长安,谁又舍得离开呀?
身边的朋友们笑闹着,阿凝长久以来因为他们的身份而紧绷的心也忽然松了下来——命运是命运,可眼前的美好,又都是无比真实的美好,她想,要是刘弗陵有朝一日也可以在这样的阳光下,在这样美丽的长安城,轻松地笑闹,那对她而言,该是怎样的幸福。
夏六月,大赦天下。
许广汉从掖庭出了来,终于回了家。金赏的帮忙,加上此次的大赦,算来原本有可能判死的罪,竟只做了半年多苦工便放了出来。想想刘贺那天说的,大家都高兴,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这次的事一过,许广汉丢了差事,家里又这么久没有他这个劳力,深觉对不住许夫人和平君,有个念头在心中久了,一回来就与许夫人商量。
“平君也不小了,整日里跟着病已他们这些男孩子混总不是好事,我给她看好了一门亲事,你若觉得好,咱们就早些定下来。”
说完这些,见了许夫人惊讶的表情,许广汉疑惑:“怎么?”
“我还以为,夫君一直是想将平君许给病已······”
许广汉苦笑:“病已是个好孩子,我受张令托付,又与他生活这么多年,心中也是喜爱他。只是······他毕竟是皇曾孙啊,这样的身份,我们平君怎敢高攀,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些。怎么,你属意病已?”
“不不不。”许夫人摇头,“我也喜欢病已,可你说得对,病已的身份,的确不合适,倒不是配得上配不上,而是他是卫太子遗孤,平平安安活下来已是不易,万一哪一天又······我再喜欢病已,也不能让平君跟着他过苦日子啊!先前我一直担心,你想把平君许给他,如今终于好了。”
许广汉虽然有些不满许夫人对刘病已的这种看法,但知道她说得也有道理,急于说正事,只微微斥责了句“不能再对旁人这么说病已”,又接着说道:“我在少府时识得一个内者令欧侯氏,他家中有个儿子,相貌人品都还不错,比平君大了一岁,我与他说起时,他也很满意,你看如何?”
没过几日,有一天许家突然热闹起来,有人抬了两只大箱子,系着红绳,送到了许家。
刘病已脸色一变,大踏步冲了过去,阿凝一愣,想起了什么,拽着刘贺和严清猗就跟上了他。刘贺边走还边嚷嚷着:“阿凝你可不是爱瞧热闹的人啊,怎么今日······”
进了许家门,眼前景况让他立时住了嘴。
院中放着聘礼,平君抹着眼泪,许广汉和许夫人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这许亲之事本就该是我与你母亲定的,为你选了个好人家,别家的姑娘到了年纪便许亲,哪有你这般哭闹的!唉!”
平君使劲摇着头,哭得话都说不全,阿凝他们只大概听到她的意思是未与她商量,直到聘礼送进家门她才知道,她不愿嫁个见都没见过的。
“平君啊,别哭了,有哪家女儿嫁人前是见过夫君的,不也好好的过么,我与你父亲给你挑的人肯定没错啊,别哭了······”
许夫人轻声哄着她,摸着她的发丝,哪知一向乖巧的平君,第一次躲开母亲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刘病已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平君。
许广汉瞧见了他们,招手道:“病已,阿凝啊,你们也是亲如兄妹了,快劝劝平君,这孩子她就怎么也想不通······”
病已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目光还是呆呆的,他轻轻抚了抚平君的背,开口:“平君啊,别哭了。”
平君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泪眼婆娑:“病已哥哥。”
刘病已见她哭得双眼通红,想起眼前是个什么情况,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突然拔腿就跑回家中。
刘贺没奈何,向许家草草道了叨扰,又拉着清猗追了回去。
阿凝皱眉,想了想,走到平君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平君愣了愣,转头看她,阿凝微笑,揉了揉她脑袋:“放心吧。”
从许家回来,进了屋,见刘贺和清猗苦恼的样子,阿凝就知道刘病已的情况不妙。刘贺突然说道:“大不了,我让那欧侯家的儿子娶不了平君!”
阿凝瞪他:“你想干什么?”她往屋里瞧了瞧,看见刘病已的背影,放了心,轻声开口:“子玉,我说过一切皆有命数,平君命中,该当嫁不了欧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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