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霍光走过殿门,发束得一丝不乱,只是武冠却托在手上。他不去看大殿两侧朝臣精彩纷呈的表情,只是直直走向阶前,叩首行礼:“大司马大将军臣光叩见陛下。”
众人的脸上有担忧,更有幸灾乐祸,刘弗陵一一看在眼里,微微垂下了眼睑,那个掌控着汉室一切的人正跪在他面前,背脊弓起,仿佛臣服在他脚下,可他知道这种臣服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他的表情隐在十二旒玉珠帘后看不真切,说出的话却让上官桀更是心中发冷:“霍卿请戴冠起身,这封奏书是假的,朕知你无罪。”
霍光直起身,却没有站起,又是拱手行礼:“臣感念陛下对臣如此信任,只是不能单凭陛下的信任便认定臣无罪,如此恐列位臣工心有不服。”
他竟如此淡然平静,还要借此试探自己,教育自己!这个认知让刘弗陵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怒火,看着眼前所有人都开始面目可憎起来,可他不能发怒,也不能慌乱,殿中一片宁静,他们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霍卿去广明亭总领郎官羽林军演练,是近日的事,即便燕王的人能当即得到消息送往燕国,从长安到燕国来回至少也要十几日,可见,这封呈上朕案前的奏书是有人冒名而为。”刘弗陵目光扫过上官桀,落到霍光身上,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有穿透力,“何况,霍卿若真有反意,何须调动校尉呢。”
这话霍光听得懂,他微微一笑,叩首:“臣谢陛下。”站起身,戴上武冠。
“上奏书的人已经不见了,查无可查,此事到此为止。”
上官桀还想再说什么,可事已至此,他若开口,便是自承与燕王有所勾结,如何还敢再说这封奏书所说的内容都是真的!
“大司马大将军是先帝亲选辅佐朕的忠臣,若有人再敢捏造罪名诽谤于他,朕必以重罪论处!”刘弗陵轻轻扫了一眼上官桀,盼他能明白,他早已知道这是他们的图谋,不再追究,他们也不要再生事了。皇帝需要的,是他们二人互为牵制。
霍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从不主动出击,只是站在法理的立场上做好自己的事,一步一步地压制上官桀和他的势力,让他先动手。
可惜上官桀不是霍光,即便刘弗陵已经压下了这件事,他却还是不明白,刘弗陵其实包庇的是他,不是霍光。
安阳侯府中,桑弘羊有些惊慌,这件事是他与上官桀长公主合谋假托燕王之名上书的,他只是想扳倒霍光一出胸中恶气,最重要的是给儿孙谋个前程,却不料刘弗陵竟然如此信任霍光。
“陛下太过相信他,这样的计谋根本没有用处,还会让陛下怀疑到我们,不如就此收手罢了!”
上官桀阴冷地笑:“慌什么,纵然陛下信他,不许谁再说他,可他专权是事实,我们说不得,难道还做不得?”
桑弘羊惊道:“你想做什么?老夫没几天好活了,可不想临死落得个身败名裂!”
“不去做,怎么就知道会失败?”上官桀攥住桑弘羊的手腕,目光森冷,“何况霍光只是一个人,陛下信他,未必就没有防他,我们这边可是有长公主和燕王!”
“燕王能安什么好心!”桑弘羊怒道,一把甩开上官桀,他虽然愤恨霍光,但还不至于去帮燕王做出有损刘弗陵的事,“燕王是何居心你还能不知道吗?你是想协同燕王谋反吗?!”
上官桀笑了笑:“燕王不过是个还做着皇帝梦的蠢材罢了!但他能为我所用,他以为我会因为陛下宠信霍光就帮他登上帝位······我不过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愤恨霍光不满陛下罢了,只要利用他的力量扳倒了霍光,我上官氏既为国戚,何须舍陛下而辅佐他!”他盯着桑弘羊,“霍光早已为了霍月君恨上了我上官家,事到如今,我们再不动手,只会任凭霍光将我们一一斩除!”
桑弘羊白须微颤,犹疑着。
“若动手除掉霍光,我们还有胜算;若就此任命,只怕连善终都得不到!”上官桀说完,眼珠转了转,笑道,“御史大夫不必太过惊慌,不需要你费多大的力,这件事我来做就好,只是有些需要你出面的,我自会告知。”他又顿了顿,接着道,“桑公,子孙的前程,如今可就在此一举了——你可不想为大汉操劳了一辈子,最后折在霍光手里吧。”
良久,桑弘羊终于点了点头。
桑弘羊离去之后,上官安和丁外人从后堂出来。
丁外人笑道:“左将军好口才。”
上官桀笑了笑:“事实罢了。如今跟霍光的争斗几乎快要摆到明面上,我们这边燕王长公主都已准备好,御史大夫也支持我们了,就只差一个机会了。”
丁外人谄笑:“这件事长公主自有安排,左将军放心。”
刘弗陵回宫时,碰见上官珑儿兴冲冲赶来找他:“哥哥命人做了架木鸢,他们正要放起来呢,我来请陛下去看看!”不由分说,拽了刘弗陵的衣袖就要走。
自从霍月君逝后,珑儿一直郁郁寡欢,很长一段日子不说话,只一个人坐着流泪,想是上官斯想了这法子来讨她欢心,倒难得见她这么开心。
见刘弗陵轻蹙眉头,珑儿忙抱着他胳膊,小声说道:“皇帝哥哥,你就陪我去吧。”
这小小孩子的请求如何能拒绝,就随着她去了。木鸢正停在高台上,巨大的飞鸟的形状,由人用粗绳牵引,可随风飞起。木鸢本是由鲁班所造用来攻城掠池的工具,萧何当年建未央宫时也曾用木鸢测量,今日倒成了讨小女儿欢心的玩物。大家都瞧着稀奇,聚在跟前的人也多了起来。
见刘弗陵和上官珑儿来了,莫燕指挥着人把木鸢放起来,鸢身上还挂着彩线,风一吹煞是好看,珑儿开心地拍着手。
人乘着木鸢,大概也能飞出这宫墙吧。刘弗陵抬头看着,眼里闪着微光。
“可惜哥哥不能进宫来陪我,我都好久没见他了。”珑儿突然嘟囔了一句。
“那改日朕再悄悄带你回家。”
“真的?”珑儿眼睛都亮了,随即促狭地笑,小声道,“皇帝哥哥是还想去找那只埙的主人吧?”
刘弗陵斜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也敢打趣自己了。
长公主府中,长公主问丁外人:“都安排好了?”
丁外人点头:“公主设宴,他岂有拒绝的道理。可是······”
长公主斜倚在榻上,手指轻敲着晶莹的玉耳杯:“有话便好好说。”
“可是公主您当真要······谋反?扶燕王上位?”
丁外人脑袋挨了轻轻一记,听长公主嗔道:“真蠢。陛下是我亲手抚养大的,我怎么会去扶持燕王!我这个长公主本来能做的风光无限,却被霍光压着,那些人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陛下待我亲厚,只要除去了霍光,既是为我扫清了障碍,也是帮了陛下,上官家能从我手里翻出去?他们的皇后可是我扶上去的!”
丁外人大赞长公主机敏,笑着把她揽进怀里。
所有的都已准备好,撒开了一张大网,等着霍光来钻。
却不料,这所有的一切,早已在他们的猎物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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