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略有些得意,原本带着不屑的脸上也有了喜色:“公子虽是富贵之人,可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是在民间。”
“是是是,病已说的不错。”刘贺才认识人家不过半天,言语之间已是如此亲切地直呼人家的名字,刘病已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在民间认识的游侠地痞不少,却从来没见过如此自来熟脸皮厚之人,而刘贺还在赞叹,“阿遥,咱们家里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这次来长安真是来对了。”
平常的富贵人家,可是从来不会跟一个侍女说起府中时说是“咱们家”,刘病已他们虽然没有与这等人家相交,却总也知道一些,可是看着这刘子玉和公孙遥相处的样子,好像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他们有主仆之名却没有主仆之分,那远方的府邸不管是什么样子,就只是他们的家。陆凝到不觉得什么,许平君更是不懂这些,倒是刘病已,向公孙遥多看了几眼。
而阿遥,就只是一直坐在刘贺身旁,笑容清浅。
“家里果然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不过阿遥倒是可以学。”她见刘贺喜欢,心里就欢喜,好像他喜欢的所有她都喜欢,她笑着看向刘病已,“不知公子可否将这酒方告知阿遥?”
“这······”刘病已一愣,这姑娘坦率直爽让他都有些不会说话了,原本对刘贺他们的提防之心竟因着阿遥的直率而有些无措,“这自然是没问题,公孙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是啊,叫他病已就是啦,反正阿遥姐姐也比他大嘛。”陆凝难得见刘病已这小小年纪就有着百转心思的人窘迫,乐得推波助澜,看着刘病已斜眼瞪她,吐了吐舌头。
这个提议倒是合了刘贺的胃口,他拍着陆凝的肩:“阿凝才是真豪爽。”
陆凝干脆学着他的样子,也拍了拍他的肩:“子玉真是过奖了。”
刘病已:“······”
阿遥习惯了刘贺的样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许平君小声地开口,打破了刘贺与陆凝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和刘病已无语的场面:“那个······酒方是我写给病已哥哥的,子玉哥哥喜欢,我可以给阿遥姐姐······”
刘贺看着小平君的眼神一亮,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是个宝······然后笑眯眯:“平君乖。”伸手就想拍她的小脑袋,小平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有点冷,抖了抖,随即被刘病已往他身边扯了扯,刘贺伸出的手落空,刘病已拍了拍她的脑袋。
“平君乖,要听哥哥的话,不可以让别人欺负你哦。”刘病已耐心教导。
“可是······”许平君抬头看了看笑眯眯的刘贺,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这个大哥哥很好看,没有要欺负我啊。”
刘病已磨了磨牙,继续耐心教导:“不是好看的人都是好人,”他特意咬重了“好看”两个字,心里对平君觉得刘贺好看有些不爽,“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只有病已哥哥才不会欺负平君哦,记住了吗?”
“记住了。”许平君点头。
刘贺:“······”
“哈哈哈······”陆凝和公孙遥终于忍不住,同时笑出了声。
几个小小少年就在这长安郊外的农家小院里,笑得开心欢畅,仿佛连树上的鸟儿,都开心地唱起了歌。
尽管刘贺接近刘病已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并没有什么恶意,相见之下,几人竟然一见如故。
少年时的无忧无虑,真心以待,真是世间最纯净的感情。
刘贺的脸皮之厚当真是超出了刘病已的想象。从那一日之后,这少年便总是嘻嘻哈哈地出现在刘家,跟着一起来的自然还有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公孙遥。不知道淳于非因为什么原因,这次看过刘病已之后居然不急着回甘泉山,而是在长安郊的医馆暂时做了郎中,陆凝也就留了下来,往日没有特别的事就只有刘病已一个人的小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平君的母亲虽然脾气不好,但酿酒的手艺却是十分好,平君小小年纪,却会刘贺公孙遥他们这样长在王宫的人不会的东西,刘贺什么琼浆玉液没尝过,还是为小平君的手艺倾倒,公孙遥和陆凝闲来无事,也都跟着她学。一下子被两个在她看来神仙似的姐姐围着,许平君还有些紧张,倒是刘病已摸摸她脑袋,让她好好玩。
刘贺眯着眼看看跑远的许平君又看看身边的刘病已,笑:“这小丫头虽然好骗,却也只肯听你的话。平君该不会是病已的小媳妇吧?”
刘病已瞥了一眼刘贺,不咸不淡地道:“平君才多大,没有的事,何况我还是个孤身一人的穷小子。只是平君从小喜欢来找我玩,又待我极好,她喜欢什么,我自当护着她。”
刘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刘病已早已入了宗籍,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身份实在没什么用,知道的人也会想不起来。想起来时,怕也要考虑考虑该不该把女儿嫁给他。
“陆姐姐,你写字真好看。”许平君支着下颌,趴在院中小木几上看着陆凝在书简上一字一字写下她说的酒方,那笔迹娟秀俊逸,一笔一划,如山中松竹一般的风骨。“可惜娘不让我学写字念书。”
“平君喜欢写字念书么?”公孙遥看着她,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些微惊讶之色,昌邑王宫中女子识字的尚且不多,何况这平民幼女。
平君眸色亮了亮,又低了头:“病已哥哥喜欢。”
陆凝和阿遥失笑,好像这小姑娘,做什么都是为了她的病已哥哥。
“阿凝读这么多书,真是比子玉这样的男儿还多才了。”公孙遥笑,看着陆凝的笔迹,“这一手好字,比之我从前看过的李斯手书的篆字,可是另一番风骨,难怪平君也觉得好看。”
阿凝连连摆手:“我如何敢与李斯的字比!”开玩笑,那可是鼻祖!
“功夫自然是比不得别人几十年功力,但字体是风骨不同。”阿遥仔细端详着,“我也不是很懂,不过确实是很好了。”
“平常人习字,练习再多也总有旁的事打扰,我在山中长日无事,日日替师父抄写医书,再无事时就是读阁中藏书,抄写下来,比旁人多了许多的功夫,自然就这样了。每日抄书弹琴,甚以为乐,否则山中寂寥,只怕我撑不下来。”陆凝笑了笑,对许平君说,“平君要是喜欢,我在长安的这些日子可以教你啊,不让你娘知道就是。”
平君雀跃,又总觉得她的话里,有些让人难过的东西。不过自己又不明白,想了一想就放下,开心地对陆凝说:“谢谢陆姐姐!母亲不让我跟病已哥哥学,病已哥哥也总没有时间教我,你肯教我真是太好啦。”
“什么事你们这么高兴?”刘贺和刘病已走过来,好奇地问她们。
平君欢欢喜喜地说了,刘贺也跟着高兴,刘病已难得正经地看了陆凝一眼,低声自语:“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如你一样饱读诗书才是好事······”
“病已哥哥你说什么?”平君仰起小脸看着他。
“没什么,”刘病已回过神,问她,“平君真的喜欢学这些吗?其实我也可以教你的。”
“你比较忙嘛······”平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而且陆姐姐写字比较好看······”
“······”
刘病已朝天翻了个白眼,又瞪了陆凝一眼,陆凝往公孙遥身后缩了缩,小声说:“阿遥姐姐,这小子太凶了······”
只有刘贺一直默不作声,走到石案前,看了看陆凝写的酒方,才走到刘病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平君说的没错啊,你写的字的确不如阿凝的好看。”
刘病已一贯的笑容之下藏着的冰冷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像了些小孩子的模样,怒瞪刘贺:“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看的吗?”
刘贺愣住,他这张脸虽然还显稚嫩,但从小到大也是倾倒了无数昌邑王宫的人,他一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头一次这样被人说,他愣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半晌,刘贺气愤地脸上都起了红晕,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着刘病已:“你你你······”“你”了半天,忽然转头,委屈地看着阿遥:“阿遥,他说我除了脸一无是处······”
眼里亮晶晶的,泛着热泪。
刘病已、阿凝绝倒,平君眨着眼睛笑嘻嘻看着他们。
只有阿遥淡然,还是笑着,温柔地开口:“那是病已嫉妒你比他长得好看。”
闻言,刘贺重重点头。
只有平君乐呵呵,没看到强忍着笑的陆凝和已经黑了脸的刘病已:“子玉哥哥是长得好看啊,病已哥哥为什么要嫉妒他?”
“我说子玉若生为女子,只怕会成了祸水罢?单是身为男儿,便已经能将小姑娘勾走了,让我们眼里只有她的病已哥哥的平君也夸你。”阿凝笑着摇头。
刘贺双眼微挑:“本公子可祸害不了别人,只祸害阿遥一人就够了。”
他不知他此时说的话,竟真的让公孙遥一生都为此而活。男子容颜过于俊美,本就寿数易折,他的阿遥,却为他挡去了一身风刀霜剑。他的确没有成为祸水,真的就只祸害了阿遥一个人。
而此时,阿遥只是笑笑,温暖一如往常。
多少年后,有人再忆及此时的少年情怀,才明白往事过去了便如一杯清酒入喉,再清冽爽口也终要淡去,可是那曾经停留在唇齿间的味道却永远难忘。不可再得,又一生难忘,就成了流过心头最酸涩的一口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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