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一个山口,迎面恰巧赶过来一队人马,只见队伍最前里有四杆青色大旗,上面均书写着“知达州州军政事戴”,迎风飘展,显得特别扎眼。青色大旗之间则是一提着铜锣边走边敲的瘦老头,后面紧跟着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两条一胖一瘦的中年汉子,均着一身戎装。然后便是一顶八抬绿呢官轿,轿子周围是几个举着杏黄伞、青扇、桐棍、皮槊以及“回避”、“肃静”之类的衙役和侍女,最外层则是十几个戈什哈紧紧包围着。最后面则是四五辆托着十几二十个上了铁锁的大木箱子的马车,马车两侧则各有一队绿营官兵,浩荡之极,场面甚是壮观。
少年追得越急,那水牛跑得越快。本来小红逮着牛绳,那牛也只是跑得快,仍能控制得住。看到前面的队伍,急忙勒住绳子,赶忙靠边停了下来。哪知那老头突然敲着铜锣,张口喊着“府尊大人驾到,尔等速速回避”,那牛不知是被这一声锣响还是那老头阴阳怪气的号声给惊着,突然“哞”一声,老头身后那两匹棕马受到惊吓,突然扬起头,腾空而起。右边那壮汉一时把持不住,从马上跌落下来,手上竟生生扯下一撮马鬃,那马遭这一痛,又跃起后蹄踢了壮汉一下。这一刻让一旁提着锣的老头惊悚不已,目瞪口呆。一时之间,队伍停了下来。
“他娘的,你找死哦?”那壮汉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水牛面前,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拍着斜跨在胸前的腰刀。
小红急忙从牛背上跳下来,一边拍着那壮汉身上的泥土一边不住的道歉。
那汉子看着小红,刚才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转眼就是满脸堆笑:“小姑娘!好一副花容月貌,真是我见尤怜呀!”说完竟伸手摸了小红一下脸蛋。
小红气急,急忙躲在一边,两眼怒视。
“呦喂,还生气了,大爷我更喜欢。”那壮汉又上前一步。
“住手,休得无礼。”后面赶来的少年急忙喝道。
“怎么停下了?”只见那轿帘被旁边一个差人掀开,先是从里面下来了两位丫鬟打扮的姑娘,其中一位姑娘从轿里抽出一条矮木凳放在轿子一侧,另一位姑娘则扶着一矮胖的约莫六旬的老者从木凳上缓缓下来,那矮胖老者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的睡眼,使劲的揉搓着双眼,一脸不快道。
“老爷,两个乡下小屁孩挡了道,惹恼了千总大人,没什么大事。”一旁的像是管家打扮的差人答道。
“哦,早闻这里不甚太平,我还以为闹土匪了。”胖老者一脸鄙夷,然后又回头瞧了瞧后面那几辆马车上的箱子,严肃道:“那些箱子可给我看好了,都是些稀罕物件,有些精品是送给总督大人的。要是出了闪失,本官这顶戴可戴不安稳!”
“老爷真会说笑。堂堂正五品知州大人,哪有土匪敢来打劫老爷?吃了豹子胆了还是咋地?况且大人与京城和中堂刘管家交好,又与川东道袁守备是拜把之交……”管家一脸得意道。
“行了,行了,马屁回府再拍。催一下前面,明日务必得到达州城,老爷我还急赶着回府呢!”胖老者不耐烦道。
“是,是,小的马上就催。”管家低下头唯诺道。
“翠儿,柳儿,扶本老爷一下,我在睡会儿。”胖老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
待那胖老者重新入轿后,那管家急忙奔向前去。
此时,这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那头笨牛吓着了老子的马,害得老子从马上跌了下来,怎么说?”壮汉不依不饶道。
“大叔,我妹也是不小心,对不起,我们给您找大夫。”少年道。
“去你的,谁是你大叔,老子是千总大人,再说我们公务要紧,谁有功夫去找大夫?”壮汉道。
“就是,就是,我家戴老爷还急着赶路,你们两个小屁孩聋啦?没听见我起初敲锣吗?我刚刚敲了九声,意思是“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你们不晓得回避?,还堂而皇之地敢冲官道?”那提锣的老头终于回过神来,缓着气道。
少年望了前面的官轿一眼,突然变色,急忙拉着小红“澎”地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道:“不知八府巡案大人驾到,小人冒犯了车仪,请大人恕罪!”少年磕了几个头,眼巴巴地望着提锣的老头。
“呵呵,有趣,有趣。我说你小子是戏曲听多了还是评书看多了,没看见那旗上的几个字,这是本州知州戴汝煌戴大人,这几日刚刚下乡体察民情,顺道经这里回城!”壮汉一手指着不远的大旗,突然正色道。
“我看这样吧!你们弄伤了千总大人,又冲撞了朝廷命官的仪队,本该抓去坐牢,念你们小孩无知,给千总大人二两银子,算是赔礼吧!”那管家走了前来,冲那壮汉使眼色道。
“对,对。就这么办,拿来。”壮汉摊开那肥厚的手。
“大人,二,二,二两银子,这,这么多啊?”少年哆嗦道,脸上一阵卡白。
“多,老子还嫌少呢?”壮汉不屑道。
“大人,我,我们没这么多钱,你看我身上就这么多。”少年翻遍全身口袋,只找到了十几个铜板,递了前来。
“去你的,二两银子,一文不多,一钱不少。”壮汉一把抓住那十几枚铜钱,然后直接给扔在了一旁的从林中。
“要不,要不把你家妹子给千总大人当丫环使唤?兴许大人高兴,还能提升她做个小妾!”另一名瘦汉从马上下来帮腔道。
“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特别刚下马的那条瘦汉笑得更是夸张,只见他弯着腰,一手扶着腰,一手用腰刀杵着地,那肚子随着笑声一鼓一鼓的,像极了蛤蟆。
那少年真的生气了,就壮汉丢了那十几枚铜板还是自己打柴辛辛苦苦给攒下来的,本打算再攒个几文钱便可以去巨石场扯几尺布让舅娘给红儿做件新衣服,可是现在这一计划已经泡汤了。如今又被这瘦汉一阵羞辱,不由得紧紧握住拳头,微微颤抖着……那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就要爆炸的一个大气球,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后,那样子就像一个愤怒的关公。他紧紧地抿住嘴,腮帮鼓鼓的。此刻他在使劲忍住心中的怒火,鼻孔撑得好大,鼻翼一张一翕,呼出来的气,就像打气筒放出来似的,赫赫有声。原本就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了。
那瘦汉停下来,看着少年这副表情,心里竟不免有一丝紧张,但随即又强自镇静下来,向前跨了一步,道:“你想咋的?”
少年也不搭话,只是将牙齿咬得格蹦作响。突然朝前跨出一大步,狠狠的一拳打在了那瘦汉的小腹上,竟将他直直的打飞了出去,连续撞倒了周围好几个围观的衙役。
这少年似乎用力过大,又没料到这瘦汉这么不禁打,竟失去重心,栽在了地上。随即一帮兵卒上前按住少年,那少年虽然一身蛮力,却不会武艺,又总归年少,只能被这些长年征战的兵卒给反剪双手给扣住,然后便是一顿闷棍,打的少年浑身一片青紫,疼得在地上打滚。一旁跪着的小红急欲劝阻打人的兵卒,却被两个衙役给按着,起不得身,只能哭喊着,然而却没人加以理会。
那瘦汉哪吃过这等亏,平日威风惯了,想不到今日竟这么难堪,他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开那几个兵卒,上前就是几个耳光扇在了少年脸上,少年便晕了过去。然后瘦汉又起身一把拔掉刀鞘,扬起腰刀作势就朝少年砍来。
“候把总,我看算了,今天戴老爷刚体察完民情,您就杀人,恐怕有损戴老爷官声吧?况且这还没到达城呢,见了血光终归不好,不吉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那提锣的老头急忙丢下铜锣,一把抱住瘦汉,打着圆场。
“废什么话啊?量这两个小娃娃也是穷死鬼。侯三,过去把那头牛牵走便是,老子吃东吃西,还没吃过这乡坝头里的水牛呢,到了达城直接给宰了,每人都有份哈。”壮汉道。
众兵卒衙役一片欢呼喝彩,那轿子里坐着的戴知州也突然醒来,一只手掀开轿侧的帘子,从嘴里“噗”地一声吐出一粒枣核,另一只手捋着下颚那稀稀拉拉的胡须,一脸的喜色!
“你,你,还有你,三个去把牛牵走。”侯三抬手叫了几个衙役一起走了过去。
“官爷,这是耕牛啊!不能杀啊!是要犯法的啊!”小红央求道。
“犯法?球法!戴大人就是法,牛千总就是法,还有老子也是法!快,赶快牵走。”侯三一把推开小红,一边催促衙役道。
浩荡的队伍又开始重新启程,那些衙役们一个个得意之色真是溢于言表呀!待转过山口后,渐渐地只听得见几声闷沉的锣响和那依稀的牛哞声……
寂静的山谷中,小红哭着搀扶起少年斜躺在地上,但见少年那黝黑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一丝血迹,左手更是异常的扭曲,粗糙的手上一道深痕,皮裂开了,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俊气的脸庞上一处鲜红格外明显,鲜血从那里留下,触目惊心!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破旧的衣裳看不出哪是红哪是血!
“牛呢,小红,牛呢?”少年突然醒了过来,看见眼前双眼早已哭成泪花的小红,什么都明白了。
“欺人太甚!”少年捡起一块石头前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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