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抄的话尚未讲完：“你以为你们轩陆武林的最大敌人是谁？是督监？是内翊司？还是净族朝廷？告诉你吧：都不是！你们真正的对手，是你们的嫉妒心！”
“嫉妒心？”方璘喃喃着重复。仔细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
“又不好理解了？”杨抄对他的目瞪口呆会错了意，“仔细想想：就拿你和你爹来说，你们父子二人在全武林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打赢了我和追魂女尸几个，可最终结果如何？那些假惺惺的伪君子对你们可有犒劳？”
方璘记了起来。“没有，”他冷冷回应道，“李宏孝设局把我诬为凶犯，然后他们便都要抓捕我。”
“他们是要除掉你。”杨抄纠正道，同时一扬手，将牛皮酒袋抛过篝火——方璘下意识地将之一把接住，“独占鳌头的家伙，还能有什么下场？当然话又说回来，其实谋杀王毅震这种事也干得不聪明！那些掌门帮主难道都是些傻瓜，会相信一个小毛孩子杀得了大名鼎鼎的靖安伯？他们表现得那么积极，最多不过是怕这罪名沾到自己头上、所以才假装出一番义愤的模样罢了；尤其是那些会因王毅震之死而赚到大宗的家伙，不装装模样，麻烦可就大了。嘿嘿……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内翊司的手段，但鲁岸的其他安排也他妈不太漂亮，他想压着李宏孝，多此一举地派出了我们梦溪鬼众，结果如何？倒把你们父子拱上了前台……内翊司只会搅局；相比之下，真正的幕后黑手玩得更高明，他们才是将‘武林联合’彻底毁灭的真凶。”
“真正的幕后黑手？”方璘首先想到的是玲烟给他看的那张红叶剪纸。还有秋风剪……袭击玲烟、谋害王毅震的神秘女人……“前辈以为是谁？”
“在那段时间，有那么一伙人，从一开始便异常高调，又是攻击净民、又是挤兑红缨会……他们始终在争盟主之位，可他们的头头却一直没有现身，好像早就知道了大会必将毫无结果、要极力避开这趟浑水似的……”杨抄语气低沉下来，故作神秘的样子和他粗犷的容颜十分不符。
然而这里面本就没什么神秘可言——方璘还是第一次刚听完他的话、便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淮湖船帮！”他叫道，“前辈的意思是：他们才是真正的督监？”
“‘真正的’，这个说法好！”杨抄嘿嘿笑起来，“可不是嘛，他们藏得比李宏孝深，比鲁岸巧妙，且是真正效忠‘净朝’的人，而非效忠于什么李长鹤、内翊司……如果老猪所料不差，贺天将那厮，应是老太皇邓令寒的‘直属’督监。”
猛地听到“邓令寒”这个名讳，让方璘心里悄然一凛。他还记得那位人称“轩陆第一人”的龑雪太上皇，记得在京城与之相对时，那种由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如果真正的敌人是那样一个家伙……
沉吟半晌，他抓起杨抄抛给他的酒袋子、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酒，酒液差点把他的眼泪都辣了出来。但最后，他发出的却只是一声冷哼。“以往我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卷入这种大人物玩的棋局，担当的还是很重要的棋子……我只是担心家父他们，像这种大人物的棋局，往往要牺牲掉很多无辜人的。不知杨前辈南下前可曾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
杨抄本来正扭头望向身后某处，听到方璘的询问，才有些犹疑地转回过来。“小子，终于想起自个儿老爹来了？”
毫不掺杂的羞愧让方璘脸色霎时通红——不是因自己未惦念着父亲而羞愧，而是因自己不敢惦念起父亲的那份懦弱与胆怯而羞愧。如今，恐惧依然蒙在他心里，那种胸膛一空的感觉也依然清晰强烈，只不过在杨抄面前，他似乎已经可以忍受住了……况且也不一定就是坏消息……
然而杨抄却只是摇了摇头。
“可惜我也什么都不清楚。”金山猪王回答道，“大会刚收场，我就一路尾随姓柳的婆娘到了这里，途中也没来得及打探汉州的状况——不过说心里话，我觉得凶多吉少。”
“为什么这么说？！”方璘声音里的些微颤抖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因为你和你爹实在太像了，”杨抄道，“都是自己找死的脾气！而且他又比你迂腐，面对着内翊司拔刀，他会怎么做？嘿，我可听一些消息说：这次龑雪老太皇又亲自出马了。”
方璘心里再一寒。“可是……家父未必就会……”他嗫嘟着开口，话到一半就止住了。他想说的是“家父未必就会强出头”，但这句话却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若他方璘可以为人人喊打的净民出头得罪淮湖船帮，父亲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为了武林同道出头、去与净族对抗？
孤峰依旧，天光不绝……哪怕所有人都俯首称臣了，唯独方敬信，却是绝难做到的。
寒冷的恐惧渐渐化成了一股毒火，在方璘胸膛里无声燃烧了起来。男孩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攥得很用力，以至于关节处都出现了白色。“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他一字比一字清除地说道。
“不会放过谁？”杨抄闻言，只是冷笑反问，“李宏孝？内翊司？还是龑雪太皇？”
“他们所有人！还有整个净族朝廷！”方璘抬起视线，毫不压抑嗓音。
“凭什么？就凭渝熙剑么？”杨抄又问。
“我知道一个比渝熙更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方璘一时血热，脱口而出，“那是一个秘密组织，至少从业璇之乱的时候起、就在同阉人对抗！我已经与那组织有很深的纠葛了，只要我意志坚决，未尝不可加入其中，到时，便可有更多的机会破坏这个险恶刻毒的朝廷，或许要将之推翻也不在话下！”
即便是杨抄那极难分辨表情的蚩尤獠的面孔，也在此时流露出了明显的怀疑之色，“真是神了。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组织？”
此时的方璘分毫没想到要向眼前这位救命恩人保守秘密。“他们称这组织为‘江山——’”
“谁允许你将组织的秘密出卖给净党的？”
一声冷冷的质问，虽语气并不激昂，却还是穿透了深夜窒闷的空气、令篝火旁的两人猛地一激。杨抄当即便抄起了闯耙。“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快给老子出来！”
方璘虽迟了半秒，此时也站起了身、执起了渝熙。他看到火光的边缘处正有三道朦胧的黑影，虽并不十分高大，其站姿、气势，却能让人从心底产生一种威压之感；这几人接近时的声息竟小得连杨抄也未能察觉，足以说明他们功力之深、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过，刚刚发言那人的声音，却似乎有点耳熟……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