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今晚还有正事儿,老娘也懒得和你多说——吉时已到,大伙都抄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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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进客房,照在侧卧着的方璘身上,明晃晃得让人难以入眠。男孩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借着光芒紧盯泥墙上的红色裂纹。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睡着过,只知道一阵迷乱的心绪起伏后,酒已经醒了大半,而方才自己无意间说的话、做的事,也开始在记忆里翻腾出无限的愧疚和懊悔。
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会对玲烟念出了那么一句诗呢?
此刻,女孩就睡在墙的另一边——之前送她过去的时候,他是见过格局的:两张**榻刚好在一面薄薄墙壁的左右,这意味着他们的距离仍是前所未有的接近——他不确信她是否已经睡了,因此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句道歉的话,或者做些解释。
也许有些事情越解释就会越复杂,但沉默也并非包治百病的良药……
“对不起。”最终,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却低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听清,“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轻薄于你。”
墙对面没有回音。也许她睡了,也许他声音太小、她根本没听见,再也许……她根本不想回答。最后一种可能让方璘心里紧紧揪了起来——面对净军蝉翼刀的时候他都未曾这样恐惧过。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混账,”他继续说了下去——只当是倾诉一番罢,“我以为我会不一样,和时常听说的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可追根究底,原来也没什么不同……我很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玲烟……师妹……如果你从此以后也看不起我,我是不会有任何埋怨的。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他觉得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沉默着收住了话头。
这时,墙对面却有了回应——同样是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阿璘哥不必如此。”
“玲烟……”
“你我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口,这才是真正的‘不一样’,”玲烟语气柔软得仿佛天云江水,又像她的笛声,是从一开始便将方璘牢牢吸引住的那种温静,“其实阿璘哥你是怎样的人,我从前了然,现在也明白,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有些许改变……因为你的真心,我从一开始便是知道的。”
方璘觉得心里的懊悔几乎都要融化在她的言语中了,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喜悦。“那你——”
话音刚出一半,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异样的声响。
“快起来,收拾好行装!”门外的脚步声虽然轻微,却瞒不过受过鬼刃训练的听力,更何况还有浑浊的酒臭味穿透层层木板扑鼻而来。甚至无需细想,方璘便能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第一时间跳下**、登上了靴子,同时从左侧束腕里取出封着渝熙的翡翠,将意念力灌注其中——绿色辉光霎时照亮了整间客房,古朴的青铜长剑已赫然出现在他手里——随即飞起一脚,踢开房门,对着刚来到门外、一脸惊愕的泽湖帮众使出了凌厉的剑招。
“奶奶的贼小鬼!”两个帮众一持朴刀,一操铁钩,却不敢出手进攻,只得防着方璘的攻势、朝露台的栏杆连连退却。他们身侧涌上来十多名同伙,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方璘瞧准时机,猛地将内力汇聚在锋刃上、化成剑气划出,“铿”的一声斩断了对方的兵器,又以余劲推得两个帮众翻过栏杆摔到了楼下。第三个帮众将长矛戳上前来,却被方璘轻易避开,同时反手一剑,将剑气砍在了对方的胸口上——这一剑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劲力,所以只是将那帮众推开了去、撞上了他身后的同伙。
趁此时机,方璘冲入了玲烟的房间。此时女孩已将一切都打理好了。
“跃窗出去!”他沉声道。
这房间的窗户是朝向北边的,而客栈的马厩却在南墙下,从窗户逃出去似乎不太明智;但方璘有他的想法:既然泽湖帮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来筹谋、只为将他和玲烟擒住,又怎么会不事先杀死他们的马匹呢?从这边出发穿过庭院,只会使二人身陷重围,与其冒这个风险,倒不如选择徒步逃走。
怀着这样的计划,他拉起玲烟的手箭步奔向窗子。
一抹寒光却抢先切开了窗棂外的夜幕。
“往哪儿跑!看刀!”柳三娘大叫着飞扑了进来,瘦骨嶙峋的肩膀撞得挡风木板咔嚓一声断裂在地。她的刀刃更是凌厉,左右手各运一只,仿佛制造了一团白刃龙卷风般袭向方璘二人。本来方璘见对方布局谨慎,还以为是他们必定是要捉活的,如今见了柳三娘的攻势,却一点也不敢怀此侥幸了。
方璘松开左手,与玲烟分向两边闪避,躲开了柳三娘的第一轮切击。随即又以渝熙回剑,使出剑法“露花倒影”,试图逼着柳三娘转攻为守。同一时间,玲烟也以玉笛发起令人眼花缭乱的戳刺。两人一左一右地发起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柳三娘毕竟老道得多,论功力更非等闲能及。只见她双刀分解,仿佛每把刀都有单独的一个人在持用似的,分别应对着方璘两人的攻势,却能丝毫不乱。
方璘见拆了数招也不能攻破柳三娘的刀阵,而泽湖帮众人已从门口涌了进来,便索性绕过柳氏身后,来到了薛玲烟同一边,同时凭借渝熙之利、向柳氏凶猛地欺近了过去。柳三娘是见识过渝熙威力的,一时虽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方璘借此机会收回攻势,双方间拉开了足够他和玲烟逃脱的距离。
正要跃窗而出,忽然,斜里又冲出一道锐利的光线。泽湖帮主的丈八铁矛仿佛灵蛇,敏捷地绕开了方璘挥来格挡的渝熙,直刺向男孩的胸口;后者只得仰身闪避,可前襟还是被枪尖挑出了线头。
玲烟趁谭吉祥枪势未回,亦抢上前去,打出天云派王家的凌波掌,试图使对方陷入兵刃过长的劣势。然而谭吉祥左躲右闪,分毫不差地避开了她接连打出的十来掌,还及时将矛尖收回,又以几招灵蛇突刺迫得玲烟进退不得。同时身后的帮众也围了上来。方璘欲上前相助,却又被柳三娘从一侧袭击,险被削去右边臂膀。
危急之中,只听玲烟高声道:“但掉头,笑指梅花蕊!”
这是紫桐宫词剑法中的一个招式名称——也是方璘在同金山猪王战斗时便用过的——是要用剑人以背部应对敌人,剑招却借转身的惯性,以成倍的力道袭向敌方意想不到的方向。然而眼下柳三娘步步紧逼,似乎完全没有使出这一招式的时机……但方璘的反射神经却先于大脑回应了玲烟的急令,足尖回转,将渝熙的锋锐转而刺向了身侧的谭吉祥。
同一瞬间,一道白影也闪过他身边,用玉笛“铛”的一声挡开了朝方璘右腕劈下的柳三娘的刀刃。玲烟使着一招“长烟落日孤城闭”,硬将柳氏的双刀皆挡在了自己与方璘一步以外。
而面对着方璘突如其来的锋锐剑气,谭吉祥亦不敢再让矛头孤军深入,连忙收回攻势、闪避致命一击。
转机只在这一瞬之间。
方璘大剑一挥,隔断了柳三娘和玲烟的缠斗。女孩立即转身朝窗边冲去。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冲出了窗口,而谭吉祥的铁矛只差半秒便可刺穿方璘的肩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围杀过去!”柳氏对帮众下令道。喽啰们急忙扭头下楼,企图在方璘二人绕过北墙之前、从正门出去加以拦截。
而此时,谭吉祥则早已学着两个孩子的样子,翻窗追出,不料却迎面碰上玲烟回手从玉笛里发出的一枚暗器,于是连忙运转矛柄加以格挡——如此一慌神,便不慎踩到了堆在墙边的一大堆竹篮木架,陷在了一片散乱之中。他那尾随跳出的老婆也着了同样的道儿。
等夫妇两人从一堆残断木头中一跃跳出之时,方璘和玲烟的身影早已在莽林密布的山路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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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之玉在闪!”薛钊指着兄长腰间,藏在那里的蛇纹石佩正闪闪烁烁,间断地放射着蓝色的微弱光芒。“而且是‘如影’的那一块!”
此时,薛门三侠正以渺南山路所允许的最快速度纵马疾驰着——这条山路恰好是方璘二人一路沿着走过的。
看着那玉石上明亮得诡异的光彩,薛铳也紧张了起来。“难道是玲烟他们遇险了?可……没人教导过,方家师侄也能远距控制宝玉吗?”
“玉石一旦与主人相互认证,就会心魂相连,”薛铭将玄武之玉拿在手中,包括方璘的和他自己的,“只要这联系足够强韧,其主又不主动压抑它的能力,玄武之玉就会随主人的情绪自主行动……当然这也需要距离不太远才办得到,看来他们就在附近了。”
“刚才那个镇子里的人说,早前才见泽湖帮的人大举经过,”薛钊沉声道,“还有个貌似金山猪王杨抄的蚩尤獠……这些人都是参加过汉州大会的,玲烟他们很危险!”
薛铭只想了一秒钟。
“弃马!”他下令。
在连绵起伏的山路上,马儿无论如何不可能奔跑得太快;而对这三名武林顶尖高手来说,此刻还不如依靠自己的腿。
于是兄弟三人一齐翻身下马,祭起身法、往山路尽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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