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邓令寒冰冷一如这夜空的声音,凛凛喝道:“小寿子,拿下他们!”
黑影从斜里窜出,如同淬毒利箭,让纪震言猝不及防。等他看清时,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凌骑,鬓发惨白如雪,配出额头一张方旗徽纹格外醒目地漆黑。蝉翼刀切开空气,直直刺向他的要害。
纪震言自知是躲避不过的。正想认命,忽听易嘉宇一声怒吼,狮子功内力如回光返照般成倍爆发出来,把本就在御风的他弹入了更高的空中。
而易氏自己,却被呼延寿一刀刺穿。
“嘉宇兄……”纪震言甚至连惊呼也显得迟疑了。
在他下方,易嘉宇的身躯已经在蝉翼刀上瘫软下来,没了生息;呼延寿毫无表情地将死者推开,甩了甩刀上的血,又把目光向浮在半空的老人瞄去,眼里满是凛冽的杀机。
另一份杀气来自邓令寒,龑雪皇帝抬着冰冷的视线,如同猎人追寻猎物一般锁定在他身上。
正是这两道目光,让纪震言宁愿冒险,也不想立即逃走。
“邓令寒!”老人用秘术放大了自己的声音,“你中了子夜莲之毒,已是将死之人,如今应该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天理是用屠刀杀不完的!你杀得越多,最后的结局便只会越狼狈!若你还有时间为此生所为忏悔,最好不要错失这个机会……结束外面的屠杀——就当作你此刻战败的代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被白雾笼罩身影;待白雾散去时,整个人也已消失无踪,空留清晰的话音回响在净冥宫的上方。
呼延寿清楚地知道自己绝无追上纪震言的实力,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完,继而来到邓令寒面前,单膝跪下,“微臣晚来一步,请太上皇治罪!”
“无妨……”邓令寒犹想强自支撑,却是力不从心。子夜莲的毒沿着他的经脉不断扩散,只有用尽全部内力才能稍稍遏制。而内力一旦集中,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向一侧颓然摔倒。身旁太监们慢了一步,还是呼延寿手疾眼快将邓氏及时扶住。
“‘蜘蛛丝’……布置好了吗?”老太皇挣扎着问。
“是,”呼延寿瞥了一眼纪震言消失之处,“微臣这就派人紧紧跟踪。”
邓令寒吃力点头,“尽量跟踪吧,今晚之事太过蹊跷,定是有人在幕后穿针引线……但……也别抱太大希望,若他这么容易就会被蛛丝缠上,也就不是‘回春圣手’纪震言了。”
“是,臣领旨。”呼延寿点头应道。然后站起身,瞥了旁边侍奉的小太监们一眼,再定定地看着太上皇。
邓令寒微微闭上了眼睛。
十六个小太监尚不解其意,却见寒光乍现,其中一人已没了脑袋。呼延寿如卷落枯叶的秋风一般,用蝉翼刀将他们逐一砍死。没有人逃脱,没有人幸存,片刻之后,广场上就只剩下了邓令寒和呼延寿两人。
太上皇身中剧毒的事,知情之人当然还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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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血滴子呜咽飞来在同一瞬间,伴随轰的一声,身后火光乍起——冬季北方干冷的风从来都是火灾的助力,饶是空雷硝火焰不多,到底被冷风吹着,烧到了附近的房檐。上一瞬间还漆黑一片的庭院登时明亮多了,方璘看到了四个凌骑装束的净军正翻墙而来。
“趴下!”只听身材敦实的蒙面男子大喝一声。
不及反应,方璘当即拽着弟弟、俯下身去,同时扬起眼睛看着:但见一排排锋锐的葵花镖从凌骑手中飞射而出,火光中有如落英点点,美得触目惊心,却是擦着他们发髻过去、只差一点便要嵌进他们眼眶里、额头里。若非那鬼祟的蒙面人出言提醒,他们兄弟非死不可!
刚有这样的意识,那边,蒙面人已与凌骑——从使用葵花镖来看,应该是十二卫之一的“笼香卫”——打了起来。只见他手中一柄朴实武剑闪成一片橙红金光,同时对敌四把蝉翼刀,却是不落下风,反而能频频反击,逼得笼香卫凌骑慢慢放松了包围的圈子。一边打斗着,他还一边愤怒地自语:
“内鬼……叛徒……竟是出了叛徒!”
方瑢自然不明白所谓“叛徒”究竟何意,他也无暇明白,因为在他脑海里,还想着另一件事。“笼香卫……”他语无伦次地说,“是……朝廷的探子……我们……”
方璘明白弟弟的意思。此时,火光冲天,映在四个凌骑额头上的八瓣血葵徽记,仿佛那徽记正饱饮鲜血。他想起了白天的屠杀,尤其想起了屠杀中仍试图反抗的那几个武林人士;又想起杨新冉、想起江山如梦、想起蒙面人方才所说的话:你们被人彻底利用了……
他想起拓跋麒勋临走时的怪异表情……不知自己为何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心脏跳动,仿佛挤出的都是火,他突然大吼一声:“阉狗!”便一溜烟冲了上去——方瑢根本不及阻止。
剑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危险地颤动着指向一名凌骑的后背。此人本以为方璘只是孩子,蒙面人又分外棘手,所以未曾防范,待察觉到剑风则为时已晚,只将将避开了致命之处,到底从肩胛骨到左胁下被划了一道口子,痛得他如女人般尖叫起来:
“小浊种,敢伤本座——
放在平日,一个穿着如此英武利落的军士竟用太监的嗓音说话,倒是十分可笑的,但此时的方璘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被算计了。
笼香卫是专管逮捕乱党的。他们方氏全家,此刻都已被算计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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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麒勋突然拉住缰绳。
“怎么了?”速温关切地问。只见首领神色异样,完全没有了往常的果决。眼下看来,倒很与他的实际年龄相符。“是在担心那对兄弟?”
此时宇文锡已经被派去接应其余成员。空阔的大街上,只有拓跋和速温两人。后者向来是拓跋最信任的手下,也是雷牙中最年长、最冷静的一位,仅在他的面前,拓跋麒勋才敢露出少年所特有的青涩软弱的一面。“做出这种事,我还有什么脸面自称男子汉?倒是连净族也不如了。”
“的确,”速温平静地说,“不过一旦获得了这次的报酬,咱们雷牙就将正式起步,在漠北的混乱局面里拼出自己的天地。时机稍纵即逝。同样数量的钱,我们只凭倒卖火器、药物可能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凑足,而十年之后……”他顿了顿,“良心的安定,还是十年的成就……这选择倒也不难嘛。”
可拓跋麒勋却不能不思量起来。
“草原之道就是弱肉强食,弱者必死,不必惋惜——这是你说的吧,速温?”他略有些惨淡地一笑,“可你有没有想过,这‘草原之道’也可能是错的呢?”
速温看着他,眼神变得高深莫测,“那是草原之道,而这里不是草原。”
拓跋麒勋点头。“是啊。这里不是草原,是轩人的城市。这里只讲究‘钱’和‘权’……所以说,拿那姓百里的娘们儿的钱,接受她给予的自由出入东都城的权利,并以此为代价出卖朋友,应该是合理的咯?”
“朋友?”速温苦笑一声,“我以为你不会把他们当朋友的。”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拓跋麒勋笑了起来。他忽地拽紧缰绳,将马头掉了个个儿。
“怎么?”副手也急忙让马停了下来。
“你提醒了我,速温,”爽朗笑容回到年轻头领的脸上,对他和这笑容而言,半个时辰的时间也算是久违了,“‘十年’,才十年而已,十年之后,我拓跋麒勋不过二十七岁,还有的是时间!但出卖了朋友,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老大想明白了?”速温也已转过马头,含笑问道。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拓跋扬鞭策马,“回去救人!”
雪花覆满的荒僻小径上,两骑人马踏着来时的脚印、呼啸着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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